作为景点,洛阳龙门石窟是我去过次数最多的一个。作为中国三大石窟之一,龙门是我唯一亲近过的,而甘肃的敦煌石窟、山西的云岗石窟,虽早已心驰神往,却不知何时能一睹尊颜,了却一桩心事。
在龙门,我才体会到白居易那种士大夫阶层的养尊处优与恬淡闲适,结合得那么完美。白居易晚年为官、养老且终老之地,是为香山。其对面即是龙门山。第一次到龙门,知道了伊河,知道了河两岸的龙门山和香山,却不知道香山居士的墓园即在此地。第二次来便先到白园凭吊一番,白居易的墓园往往被人忽略,游人也不太多。
每次到龙门石窟,让我思想最活跃的,不是奉先寺里卢舍那佛的丰满秀雅和宝相庄严,而是那些被毁去头颅和面容的诸佛,还有那些未能留名青史的雕刻师和石匠们。卢舍那佛右边那个被毁去面容、只留下鼻翼和双唇的该是迦叶吧,他的眼神和表情该是睿智和安详的吧?当年灵山大会上,佛祖拈一枝金婆罗花示众,时众皆默然,不得要领,只有迦叶尊者会心一笑,于是佛祖便将其“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传之。“拈花一笑”,时时想起都令我怦然心动,迦叶的一笑该是何等的让人如沐春风;一笑的迦叶又该是多么的法相无边!想在石窟里领略尊者的丰采,却只能看到其宽厚的鼻翼和坚毅的双唇!
从北魏孝文帝开始,历隋唐盛世,经大宋风雨,连续四百年的开凿营建,形成了伊水两岸一公里多长的石壁佛龛。那十万多尊佛像,该阅尽了多少人世间的轮回,体验了佛法在中土的兴衰跌宕。公元243年,西域沙门僧释利房等一行十八人,经过三年艰苦跋涉,穿越三十六国,使佛法于秦始皇四年踏上中国国土。从东汉孝明帝对佛法的尊崇开始,佛教的圣光在时聚时散的阴云里撒下她迷人的光辉。也是从这时开始,佛教在朝代的更迭与帝王的好恶中经历着大喜大悲。以慈悲为怀、超度众生脱离苦厄的佛法教义,也成了帝国统治者手中的工具。佛祖释迦牟尼在他的预言中提到了佛法在东土将要遭遇的种种劫难,但恐怕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初自己就是厌恶了宫廷与政治,为普渡众生不惜舍身苦修所悟的真经,竟又被政治所利用。好在佛法无相,自入人心,历经多次灭佛,石窟里的迦叶在浩劫中失去了“佛面”,可他的笑容却永远在芸芸众生心中挥之不去,正如自在人心的佛法。
四百多年雕刻,十万多尊佛像,是什么样的精神在感召着那些工匠?僧面也好,佛面也好;完整也罢,被毁也罢,经千年风雨依旧守护着龙门伊阙,那些工匠哪里去了?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谁也不曾忆起。他们的子孙后代还在吗?家谱里还能翻到那一页吗?他们该是怎样的心灵手巧,胸富丘壑!又该是怎样的一心向佛,满心虔诚!要不然十万尊佛像又怎能栩栩如生,神态万千!一个龙门石窟,就是一部中原佛教史;一尊佛像的背后,都站着一个乃至数个、十数个领悟佛法精髓的能工巧匠!那一刻,佛即是匠,匠即是佛。
有佛,无所谓之龙门不龙门;无佛,亦无所谓之龙门不龙门。
(写于2007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