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立在门外,一脸轻松:“路上还担心你出去,如此便好了,庄主叫你过去”
闻此花涧影闻此石破天惊,他使劲儿挺了挺身子,因喉咙发干所以有些差声:“烦你先行回禀,我说话即到”
他犹豫着跨步进了厅堂,举目观瞧——何雨襄、卫戍、林香凝、何皎、何柔、何若,还有那调皮的灵儿来了已有移时,个个都不言声儿,低头啜着茶。
灵儿趁何雨襄不留意向花涧影坏笑着挤了挤眼,随即旁若无事的扭头看向别处。
何雨襄见他进来,点点头,这头点的让他稍有了些底气,埋头在临门的长椅上坐了,佳作无意的偷瞄了一眼何雨襄,又看林香凝。
何雨襄放下茶碗:“知道今儿为什么把你们叫来吗?”乍听这一句,心怀鬼胎的花涧影、林香凝本就跳的很快的心猛地一揪,不由自主的遥相对视,一会神便都闪了开来。
何雨襄款款道:“明天我和卫戍要出趟远门儿,已议过了,打算带你们出去走走,一来历练历练,二来见见市面,疏散疏散”
六子均未离过洛阳,窃窃继而噪噪,大有雀跃之势,何雨襄轻咳着止了势头:“此行分作两路,我带皎儿、若儿、灵儿往西安,余下的随卫戍取道京城”
笑敛了,声也住了。
何皎平日里自是与自家两个妹子最是密切。灵儿则与林香凝、花涧影相与的来,此一举拆了帮,分了伙,旅途的趣味倒少了一半。余者不言声,先是盼着,后是听着灵儿央求:“爹,我要和姐姐、影哥一道哩……”
何雨襄:“爹爹已经安排妥当,你听着就是了”
灵儿不敢顶嘴,却把气息故意喘得粗重,好像气有多粗她就有多不满。
京都、西安之行为的是料理登云庄的买卖,六子本不在列,只是灵儿异想天开的要奇遇,要稀罕,软磨硬泡的嘴上起了泡,其父无奈,口头上应了下来。
何雨襄深知六子不甚和睦,可谓一人掐把号,各吹各的调,孔融让梨的故事说了,折筷子的故事讲了,最后怎么着,何雨襄落个嘴上抹石灰——白说,娃娃们外甥打灯笼——照旧。他辗转,他反侧,前后左右、东南西北的琢磨,于是活了心思,后来定了注意,巧将六子分两拨,磨合的味儿比磨炼的味儿更重了。
何雨襄:“小门小户有规矩,大门大户有揆程,无论是随着我还是跟着卫戍,眼里要有个“学”字,心里要多个“情”字,兄弟姐妹相互扶持照顾,年长谦虚,年幼明理,做到这一点,赏重;坏了规矩,罚也不轻”
见无人回话,他挥手:“各自回房去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去吧”
花涧影胡乱卷个包袱包了几件换洗衣衫,背在肩上来回试了两会,轻重得当,满意的放下。看看天,时近晌午,但闻窗外风吹树摆,鸟啼虫鸣,毕竟少年心性,终于在房中呆不住,推门而出。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风很柔和,柔和的像少女的心,花涧影独自走在何府小径上,近处花香蝶舞,远处鸟语虫鸣,跨过庄中的短桥,转过一座假山,不知不觉之间又晃到了后院花园。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远见园中的凉亭隐约一小童正自笑吟吟而望,瞧身材体形,似曾相识,细看衣着打扮,全然陌生。
花涧影心中好奇,向凉亭近前凑了凑,此番看的清楚,只见那孩童约莫十来岁的样子,虽是男孩,却偏偏生得秀气异常:头上挽个小小发髻,肌肤更如冬日飘飘的雪花,眉黛如烟,又似水墨山水中淡淡的一抹,眼如碧波,却暗藏着淡淡的忧愁;唇如桃花,而隐约一丝温柔;身着白色小袄,足踩一双淡蓝色小朝靴,破颜一下,似把春天唤来;秀眉微蹙,怜的人的心都碎了。
望着隐隐似曾相识,又总觉似是而非。小童笑望花涧影须臾,挥手招呼,花涧影礼貌的回以一笑,缓步入亭。
离得近了,花涧影一眼辨出小童,未待说话,小童却有模有样的拱手施礼:“兄台请了”
花涧影含糊的还礼:“你……”
小童粗着嗓子打断:“敢问兄台何以独身在此处盘桓?”
花涧影会意附和:“孤身一人,闲来无事,信步到此,不知兄台缘何至此?”
小童见他配合,笑答:“我之境遇与兄台相差无多,亦是寂寥之下,信步至此”
花涧影微微点头,小童又朗声道:“相逢是缘分,更兼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何不开怀畅饮,以解忧郁”也不等他答话,顺手捉了桌上小壶满斟一杯递过,随后自己斟满,双手举杯,略一示意,一饮而尽。
花涧影学着他模样捏鼻子豪饮,入口方知是清茶而已。饮罢,花涧影豪爽赞道:“好酒!”
小童大喜,粗声:“兄台此举颇有豪侠风范,你我一见如故,再喝一杯!”说话间又倒满了两杯“酒”,各自一饮而尽。对望一番,不禁哈哈大笑。哪知刚刚模仿大人说话,绷的嗓子痒了,忍不住咳起来。
小童捂嘴笑道:“你看我这身儿打扮出门好吗?”
花涧影:“真不知林姐姐扮男装也如此惟妙惟肖,我差点儿认不出你来了”
林香凝:“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她咯咯地笑着,一阵风似的跑出亭子。
东方初露曙光,太阳尚未被鸡啼唤醒,几个孩童已早早的爬了起来,行程虽有些许难尽人意,但毕竟难掩心中兴奋,洗漱已毕,不约而同的聚到正堂等候。却不知何雨襄与卫戍已等候多时了,用罢早点,这才陆续出了登云庄。
庄门外,临行前。
六子聚拢在一起依依不舍的说着话儿,谁又会去在意以往的种种孩童间的争执与不快。
何雨襄自知啰嗦也要叮嘱,罢了,六子分上两挂马车,缓缓出城,车帘开着,偶有毽子隔窗丢来丢去,做着临别前最后的嬉闹。
马车渐行渐缓,终于在城外的岔路停住,何雨襄想啰嗦,却觉没必要啰嗦,于是不再罗嗦,招呼一声,两下去了。
卫戍一行取路京师。
沿途路程已近千里,乘车转舟,一路颠簸,非止一日。
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儿一日难。这一路穿州过府,饥餐渴饮,晓行夜住是免不了的,初时离家的兴奋到了后几日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尽是疲惫和无聊。早前所憧憬的诸般奇遇,一丁点儿却也不曾遇到,枯燥的旅程榨干了三个孩童的心性,只剩下坐在车中听着马蹄声、车轮声呆呆的对望,连一路的风景也懒得去理睬。
花涧影和林香凝沿途的乐趣在于看着何柔左手换右手频繁的托着左腮右腮,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息,叹着叹着,就到了京师。
马车犹在驰道上奔驰,忽听卫戍说:“眼巴前就是北京了!”
车中,久违了的欢笑。
何柔挑开车帘,看着眼巴前:“卫叔叔,还有多远,一个时辰能到吗?”
卫戍:“我的二小姐,这虽说是快到了,却哪里是一个时辰就能到得了的”何柔一听不禁长叹了口气,把头缩回了车中:“这也叫眼巴前”
卫戍苦笑着计算了路程:“下午一准儿能进京”
果如卫戍所言,日头刚刚一过正中天,一行人就已穿过城门,进了北京城。看那北京城:
城外环河,名曰玉泉;城内点缀湖波,难记其数;西山紫气腾腾,耸入云端;胡同儿交错,街道繁华,宅邸林立,驰道宽阔;紫瓦的寺庙,黄瓦的宫殿。
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市井小民各安生计;露天地上变戏法,搭起高台观马戏;街巷小贩会叫卖,串街串巷皆动听;相逢拱手寒暄,京腔幽默风趣。妇女门口闲谈,难离家长里短;不乏才子佳人,更有英雄好汉。
洛阳虽也繁华,却与京师不同。北京城,另有着那么一股自己独到的气儿!
何柔偷偷将轿帘拉开一道小缝,东瞧瞧,西看看,生怕错过什么西洋景,口中喋喋不休的招呼:“小姑儿,影哥儿,你们看,快看”
马车穿街过巷,七转八拐,马蹄渐缓,车停了。
三人依次下了马车,瞅着眼前是一座三层的酒楼,何柔指着酒楼西侧竖挂的一块幌子:“登云楼”念罢便笑:“三层的酒楼还敢叫登云楼,这也不够高呀,不通,不通”
随行的庄丁一边收拾车上的物件,一边笑着解释:“二小姐,这登云楼可是咱自己的买卖,您不知道,登云楼说的可不是咱这酒楼有多高,而是跟着洛阳登云庄的名来的,不瞒您说,就咱这买卖在天子脚下也是叫得响的”
何柔还要细问,却见掌柜引着一班伙计迎了出来,远远的就是一阵老陈醋混着豆汁儿似的招呼:“呀呀,还说卫爷再快也要擦黑进城,不防过晌就到了,辛苦,辛苦,里边请”
听他奇怪的口音,三子不由得相视而笑,已知掌柜的是京城油锅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山西老油条!
卫戍点头寒暄,一行穿堂而过,直接到了客房,早有伙计将天字一、二号房收拾干净。林香凝与何柔住了天字一号,卫戍同花涧影二号安歇,其余随从各有安排不必细表。
花涧影放下行李,刚要洗手净面,便闻门声人声齐响:“卫爷?”卫戍放置行李:“李老兄,门没锁,里边请”话音刚落,门一开,李掌柜迈步而入,身后两名伙计,手端果盘、点心、茶水桌上摆了。
李掌柜与卫戍是老相识,也不客气拉把椅子坐下,自甄了一杯茶:“卫爷,沿途顺利吗?”
卫戍:“没出什么岔子”
李掌柜:“我还说老早把近几个月的帐送到洛阳,偏赶上生意忙,没腾开功夫,耽搁了,还得劳您跑一趟”
卫戍:“分内之事,又是自家兄弟,这么客气我倒要惭愧了”
李掌柜看着花涧影,看似问花涧影,实是问卫戍:“这位小兄弟是?”
卫戍略一迟疑:“只顾说话,忘了引荐,这是老爷的远房外甥,老兄且称呼影哥便了,日后少不得往来,还请老兄留心照顾”
李掌柜拱手:“嗯,哪里话,哪里话”
花涧影没说话,笑着还礼。
李掌柜:“同来的两位小姐是?”
卫戍:“年长的是林姑娘,年幼的何二小姐便是”
李掌柜:“咦!早就听人提起,未曾谋面,原来那两位就是林姑娘与二小姐,公子英俊潇洒,小姐貌若天仙,何家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卫戍话锋一转:“近来买卖如何?”
李掌柜:“城西,城东的两家生意倒还好,城南也还凑合,可城北就……”
李掌柜叹气摇头,等着卫戍往下问。
卫戍不得不接着往下问:“怎么?城北生意不好吗?”
李掌柜:“岂止是不好,那叫个寒酸,没人没客,这几个月下来,账上已经出了窟窿,哎……关门休整呢”
卫戍皱了皱眉头:“这也忒煞的突然,怎么就没了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