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场景模糊又熟悉。梦里的人儿,模糊又熟悉。她身上的气息让他确定,她应该是谁。
可是树总是看不清她的脸。
不知道是看不清那张脸,还是醒来突然就记不起了。
梦里她是那样的熟悉,好像是故事的结局。可为什么我努力去看清她的脸,去记住她的模样,却越来越怀疑。
生物钟,把树的清梦扰了。
树,顿了顿。想起来,却始终没有力气。
他在想为什么很久没有做过梦的人,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可自己从来没有想起过她,或者想过故事会这样。
树,一直都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
他连自己的初恋是谁,都很苦恼。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过出现的,那个姑娘。
其实梦境改变不了什么,树知道。
但这突如其来的梦,就像突如其来的爱情,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对了,树。不仅后知后觉,而且有点不那么聪明。
他能在这样丧心病狂的社会里,长成大叔模样,真的是一件有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他一个人住在偏远的山村,很大的一片区域都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木屋,就像是孤零零的他。
炊烟升起,他说他喜欢各种纹理的树,喜欢树这个名字。
他是忘记自己叫什么了。
很多年前,他还有些苦涩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要干一番大事,总梦想着一夜成名。
他很迟钝,但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很清楚。
那个时候他身边有喜欢他的姑娘,或者说对他好的姑娘。
每次树低着头思考的时候,姑娘总是会走过去,轻轻拉起他的衣袖。
姑娘话不多,也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在树面前总是很安静。
树,有自己的理想。他知道自己没那么聪明,所以他特别努力。为了多看些专业书,为了能有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树与无数日出擦肩而过。
姑娘总是劝他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树总是回答,好。
很长的一段日子,树每天都只是三四个小时。每次躺下的时候,他就会翻来覆去,脑海里不停的出现自己现在落魄的样子,姑娘可人的模样。
树,不知道其实他一直很落魄。
现在他只是将那个放在心里多年的想法,拿了出来。又忽然遇上了这个姑娘。
虽然有些不太聪明,但他却是一个很善言辞的人。他想这大概与那些日日夜夜有关,也与那些不愿意回首的岁月有关。他看了很多书,各种各样的书。
他是搞艺术的,从小就喜欢画画。而这一坚持就坚持了二十几年。
在他老家那个很小很穷的地方,他多多少少是个名人。作为几个考上省会城市大学的人之一,树精神好像有些抖擞,话也多了一些。
他想这大概就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房子升着炊烟,胡子拉碴的树,跑到门口的木桩上坐着。掏了掏上衣口袋,什么都没有。掏了掏裤子口袋,最后摸出一个有些生锈的打火机。树站起来,摸了摸上衣口袋,又摸了摸裤子口袋。
有打火机,却没有烟。这让特别想抽烟的树,有些无奈。突然就泄了气,一屁股瘫软下来。
树,有些失神。
在那个很穷很小的地方,没人知道树其实考上的只是一所很普通的大学,也没人会去关心它到底是做什么的。人们只记得树考上了省会城市的大学,将来肯定要穿西装打领带,有专车接送。
也许还会有一个狗腿子一样的跟班,屁颠屁颠的跟在树的后面。
树带着这个很穷很小的地方人们的羡慕和自己心里美好的幻想,去了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应该有十几层的楼,很大的商场。树这样想。富丽堂皇,高高大大,是树能想到的形容词。
转了牛车转马车,坐完汽车坐火车,树终于在这个高高大大的地方下了车。那一瞬间,就击溃了这个来自很穷很小地方的人。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几十层的高楼大厦,玲琅满目的超级大商店,都让树有些眩晕。
树的作品终于肯有人买了。姑娘笑的特别的开心。
可是树却一直愁眉不展,他觉得自己的作品太廉价了,就像是对自己的侮辱,对自己那些个日日夜夜的侮辱。
尽管树觉得侮辱了自己,但他还是卖了。他希望存够钱,风风光光的回家办一场个人展。对于那个小地方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新闻。
某某学成归来,将在我县首次举办了个人展。
想着自己将会被那些曾经瞧不起的街坊领居簇拥着,树还是很快的将自己的作品卖了那个曾经谩骂过自己,满身都是铜臭味的商人。
你的作品终于有人喜欢了。姑娘说。
你应该好好休息,好好去睡一觉。姑娘将自己炖好的汤放到了树面前。
树有些恼火,他不喜欢被人催促。
但此刻他格外高兴,他伸出手握着姑娘的手。站了起来,将姑娘一把拉了过来。然后,就是很激烈的吻,姑娘一不小心把手里的勺子丢到了地上。双手用力的抱着树。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可能也是最后一个吻。
树,好像第一次接吻,每个动作都很大力气,让姑娘觉得有些生疼。这也是姑娘的初吻,她知道自己爱眼前这个人,所以满是深情。
树还是带着自己全部的东西回了那个很穷很小的地方,他想证明那些人都是错的,自己有一天也会成功。
姑娘,劝不动。便收拾了行李,跟来了。
在那个地方那里有人会欣赏树的作品,大多只是看热闹。人们茶余饭后的议论都是那个姑娘,以及树和姑娘的关系。
立下了再也不会回来的誓言,树愤愤的走了。姑娘,还是一路尾随,没有半点怨言。
看着为了自己风尘仆仆的姑娘,树有想给她一个家。买一栋房子,然后生两个孩子。过那种,每天早出晚归等着吃老婆做的饭,每天都能和老婆孩子手牵手散步的日子。
房子里的炊烟慢慢小了,空气中开始弥漫焦糊味。好像是心烧焦了感觉。
树兀的站起来,跑进房里,往锅里浇了狠狠一大盆水。他盖好锅盖,一下子就死掉了,眼神也空落落的。
他突然发现窗户的角落有白色的东西,他来了些神气,小跑过去。那是一根被他泡的皱皱巴巴的烟,有些像他那双手。
可是,树才三十多岁。
但是树怎么会甘心过这样的日子。
没多少人瞧得起所谓的文化人,树觉得画画赚不了钱,也赢不到自尊。就下海了。
那天,姑娘哭的很伤心。虽然她并不是因为她画画才喜欢树的,但是她觉得如果不画画了树就不再是树了。
慢慢来的树越来越忙,但姑娘还总是出现。送早餐,整理房间,煲汤......
姑娘每天都会坐在树租的房子里发呆,树一直都不在家。他总是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来。有时候过夜的排骨玉米汤,会这样静静的放一个晚上。
姑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从来没有过问。她总是不厌倦的做着重复的事情,送早餐,整理房间,煲汤......
树,为了自己的公司,每天忙的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对于偶尔姑娘发来的“记得吃早餐”“每天一定要好好休息”一类的话,也总是“嗯”“嗯”“啊”“啊”的敷衍过去。
在静下来的一瞬间,树恍惚的想让姑娘有一个家。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姑娘肯定会怨恨自己吧。
但他是那么的想成功,“我努力赚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姑娘。所以,她应该不会怪我的。”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其实树根本没时间想,到底是自己想要成功,还是为了姑娘。
他不想姑娘跟着自己受穷,他觉得那很丢人,很落魄。
树,用皱皱巴巴的手点燃了那根烟。他忽然望了望远方。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惊慌失措了,或者他从来就没有安宁过。他的眼神不像那些小孩子那样纯洁明亮,他的眼神是浑浊的,在那里你得不到一丝你想知道的答案。
树想那个梦,是不是预示着什么。那个姑娘,会回来吗。还是会有下一个姑娘出现。
自己从来没有牵手她的手,为何在梦里,这感觉是那样的真切而温暖。
这个梦肯定预示着什么。树一直在心里犯嘀咕。
皱皱巴巴的烟,一明一灭慢慢朝着它人生尽头走去。
后来,汤就这样静静的放了一个星期,放了一个月。
树根本没时间察觉。知道有一天,他打开门,问道令人作呕的味道时。他才忽然忧伤的想,姑娘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房间凌乱布满了灰尘,再也没有人来打扫过了。
树,根本不记得姑娘多久没来了。他只知道应该有些日子了。
他掏出手机,发了一个询问的简讯过去。无人应答。
她大概是忙。树草草的给了这样一个答案,到头就睡下了。
可是他忽然梦到了姑娘,梦到姑娘在叫他。树,树。你爱不爱我吗,树。
树,在梦里也没有回答。他想努力的抱紧姑娘,可发现房间早就空荡荡。
从那之后,树再也没有回来住过。他忽然害怕这样空荡荡的房间,害怕姑娘在梦里喊他,树,树。
他醒来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彻骨的寒冷,虽然他不知道彻骨的寒冷到底是多冷。
我常常在自己工作的地方住,虽然不像个家,但至少有些人气。这里也能让他不再去想姑娘,只当她是离开了,或许已经找了一个人家马上就要订婚了。
他开始安心的工作,而公司也慢慢的开始好转了。
就在公司准备融资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了。他想起了姑娘,突然一下子有些痛恨自己,痛恨现实。
他跑去酒吧喝酒,到处都是谈情说爱的情侣,到处都是浓妆艳抹的女生,到处都是人声鼎沸。他却觉得异常的孤独,格外的寒冷,他不停的喝酒,不停的享受着寂寞。
没有人是那个拉着他的姑娘,也没有人跟他说“好好休息”。他想起梦中姑娘的不停的叫他,树,树。他想起梦中姑娘的脸。
他摇摇晃晃的想要回自己住的地方去看看,他想去看看姑娘。
在楼下的时候,他听到了警笛,看到了自己的房子灯亮着,他以为姑娘回来了。他想要冲上去找姑娘,可是警察拦住了他。
他就这样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窗台,他好像看到姑娘站在那里,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不见了。警察抬了一具身体下来,白布盖着的。他突然冲上去扯开白布,一股恶臭弥漫开来,在场的每个人都弯下腰开始呕吐。
身体已经面目全非了,他就那样定定的看着。直到警察找来了防毒面具,将尸体抬走。他就这样在那里站到了天亮。他一直在想着姑娘,一直想着姑娘喊他,树,树。
树的眼睛闪过一丝希望,那是他浑浊的眼神不令人感到恐怖的原因。
姑娘曾经说,想跟着他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建一个小木屋。每天都可以看着他,轻轻的喊他,树,树。
可是姑娘再也没有出现了,也不会再有那样的姑娘了。昨晚树又梦到她了,在梦里她牵起了树的手,让树紧紧的抱着她。我知道她愿意跟我在一起,该是原谅我了。
树忽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