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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国家政策鼓励“二胎”,公司里的“二妈”越来越多。而几乎只要视线中出现一个“二妈”,我就很容易被问到“你什么时候生二胎?”这个问题。我只能无限重复地回答:没人带啊、养不起啊巴拉巴拉。
不过这样的答案通常是不能让提问者过瘾的。接下来她们就会很操心地告诉你解决方案,诸如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啊,实在不行请个阿姨啦,放低点要求就能养得起啦。
如果你再度否定这些可能性,她们会皱起眉头更进一步操心:一个孩子太孤单了,以后等你们老了,他一个人压力太大,都没兄弟姐妹帮衬和商量……
幸好,每次聊这个话题的时候基本在电梯里,时间不多,于是差不多就结束了。
我承认她们说的有一定道理,我也真心感谢她们的善意和操心。然而生活永远是自己的,你过得艳丽与否凄清与否谁人会真的关心?比较有故事情节的内容除了给他人茶余饭后增添一点话题,或许不会有更多的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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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人生就是如此残酷。
在中国一个普通的家庭中,我所了解的现实就是:当了母亲后,不管你行不行,你必须行;不管你敢不敢,你必须敢!除去工作之外,你必须照顾好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必须操持家务,必须孝敬公婆,必须保持身材容貌娇丽让丈夫赏心悦目,还必须费尽心力地哄他教他,如何陪伴孩子教育孩子和孩子一同成长。
这整个就是一超能型女人的样子。她们不仅要为丈夫妻、为公婆媳,还要同时为孩子和丈夫的母,却恰恰不能成为她们自己。
而对男人的要求却低得太多。他们只需要工作(可是工作谁没有呢,女人一样有,一个家庭里女人收入比男人高的比比皆是),然后愉悦他们自己。简单地说,不管结不结婚,有没有孩子,他们都能安然舒适不求成长只求回报。他们既无法很好地承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更无法很好地履行作为父亲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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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不均衡的角色定位容易产生诸多问题。
比如说我,每次下班回到家,拖着疲惫的身体给孩子吃饭、洗澡、讲故事、陪玩、陪睡,累得眼冒金星的时候扭头却看见孩子父亲躺在床上玩手机,心里一万只草你马在狂奔……于是就怒从中来。
唠叨?唠叨往往变空气;谩骂?谩骂只会影响感情却不奏效;无视?无视直接助长他继续自得其乐而毫不愧疚……
长此以往,夫妻之间的情分基本被耗光。而对于孩子来说,因为你的忙碌和焦躁,鲜有心平气和充满尊重感地平等陪伴,往往变得敏感而不自信。
好几次,我的孩子突然说“爸爸不爱我,因为他只会玩手机不陪我。”我只能尽力地维护爸爸,安抚孩子说爸爸是在忙工作,爸爸不擅长沟通,但并不是不爱你。可是,天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崩溃!
我遇到很多女性都说,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基本都是做母亲的主动看书,查找资料,习得知识,然后一边教导孩子,一边给孩子父亲科普。而孩子父亲往往事不关己,心不在焉。或许,他们觉得孩子天生就应该由母亲主管,你负责我省心。
这样懒惰而不负责任的态度着实让人心寒,尤其是让历经十月怀胎不惜牺牲体形牺牲健康冒着各种并发症的风险为其生儿育女,却要一个人承担大半养育责任的妻子心碎。
有的男人更甚,直接将自己的老妈拎出来全权负责,跟妻子交代凡事听婆婆的。隔代养育的坏毛病不计其数,妻子却不能指出。自己的孩子需要老人做主,不知道养育后代的意义在哪里?
如此,怎么还能考虑“二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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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往往大过社会环境,父母对子女的影响往往大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个人年少时期的经历和心理反映往往形成了性格中最不易移除的顽固因子。
我的原生家庭里,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亲曾为当地木匠,后在我三岁左右到外地当了煤矿工人。
四五岁前的记忆比较模糊,隐隐约约记得那时候父母感情较好,会时不时一起外出看电影。那时的我也是所有童年记忆里最为快乐和充满创造力的。
我没心没肺地跑啊笑啊,在一群男孩子前面当上了头儿。从不穿女装剪着短发的我命令他们陪我逃课,跟我一起爬树、抓蝌蚪、摘果实当雪球打仗……尽管做了很多坏事,最后还被父亲吊起来批评(手确实绑着吊在了门口的房梁上,但双脚踩着桌子),但彼时我的内心是满足的,是安全而幸福的。
6岁的时候,我被送往江西的外婆家,远离父母。起初,我还是延续着疯狂的个性,用各种玩乐表达对这世界的好奇和喜爱。我原以为我只是在外婆家暂住,却不想一连三年半,1200多天的时间,父母没来看过我一次。
刚上小学的我,开始疯狂学写字,给远方的父母投递信件,一封接着一封。我已经记不清写了多少封信,记不得当时的我如何用那些简单的语言表达我内心对他们的思念。印象中,父母好像没回过几封信,只在过年的时候给我寄过两次衣物。
我开始变得安静。开始盼望那跟母亲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大姨回外婆家,把大姨当做母亲般凝视。我请求大姨送我一张相片。当大姨给了我一张一寸黑白照时,我如获至宝,把它压在枕头底下。每逢想妈妈了,就拿出来看看,然后枕头莫名其妙就湿了……
我感觉我被全世界遗弃了。虽然外公外婆很疼我,可我依然感到孤寂。
我开始留长发,扎马尾,开始试着穿裙子,开始变得像女孩子。我每次期末考都考双百,每次参加比赛都是前三。我在信中告诉父母我的变化,我的优秀,我希望他们来接我。
慢慢的,我害怕他们来接我。我已经有点忘了父母长什么样子。
直到我10岁的那年过年,远远地看到父母,带着比我小的男孩和女孩,朝我走来,叫我的乳名。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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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被接回了父母身边,可我没有激动,只有陌生和不安。父母没有时间陪我,我觉得他们不爱我。时不时地,在我上学前会给他们留下一封信,表达我一段时间的内心感受。
看到妈妈给弟弟买可乐,我就嫉妒。我觉得他们爱弟弟胜过于爱我。那时候,我变态似地去纠弟弟的错,一发现问题就跟父母告状,心里藏着希望他们狠狠惩罚弟弟的快感。
后来弟弟回老家上学,我一个人留父母身边,才稍微有了一点安全感。然而,那段时间家里经济惨淡,父母经常吵架。父亲开始酗酒,时不时对母亲拳脚相向。每次看见父亲红了双眼,我就躲到母亲身后。接着就是父亲对母亲大吼,揪着母亲的头发。我憋着眼泪不敢流下来。
有一次,父亲又喝酒了,骂完母亲后,把我关在了门外。我不知道父亲要把母亲怎么样,只是在门口忐忑等待。不一会儿,听到母亲一声大叫,接着哭了起来。再一会儿,母亲开门出来,头发散乱,捂着嘴,眼角是泪,嘴角是血。
我的内心除了心疼,只剩下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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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岁的时候,我被送回老家读初中,再次远离父母。父亲送我回去后跟我说,家里除了70多岁的老奶奶,就只有我们三姐妹,我是姐姐,长女为母,要好好照顾大家。
听完,我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
母亲回来看了我们一次,临走的时候我拉着她的裙角,不忍离去。她终于还是上了车,冲我挥手道别。我的眼泪迎风狂飙。
大约有一两个月,总是潮湿的枕头伴我入眠。梦里是和父母在一起笑着,我穿着母亲买的花裙子问她好不好看……
之后的日子,除了寒暑假到父母身边,其余都是住校,回家时不时故作老成地给弟弟妹妹上思想政治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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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适应并喜欢上了自己一个人的状态,到了不知道在人群中应该如何处之的地步。我也变得越来越寡言少语,甚至不知道张嘴的时候应该说什么话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故作高傲,借此伪装自己不堪一击的脆弱内心。我变得敏感、易怒、多疑而自卑,最重要的,藏着一股不知名的戾气,带刺伤人而不自知。
所以,尽管我并非独生子女,我却比任何人都感觉孤寂。而我因缺失父母关爱和引导产生的一系列性格缺陷,需要用很长的时间甚至一生才能一步一步修复。
如今,我作为一个母亲,面对我的下一代,定然要保全孩子该有的幸福感。如果生“二胎”,我和孩子父亲是否可以保证足够宽裕的经济、时间和精力来呵护、陪伴和引导孩子?是否可以足够成熟,承担起肩上的责任,控制情绪,保持乐观地生活?除此之外,我是否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用来锻炼或学习?
与其让孩子的年少时光蒙上不被爱不幸福的阴影,让他们稚嫩的双肩背负本不该由他们背负的重压,不如竭尽全力,给予仅有的一个孩子以恰当的引导、耐心的陪伴和充足的关怀。与其让自我消失于对众孩子的照顾中,不如将自我与孩子一起逐渐完善,快乐成长。
生命的传承本该是一件美妙而神圣的事情。夫妻双方通过结合缔造出一个全新的生命,体验和参与新生命的成长,在此过程中,让不断完整的自己去陪伴和指引,由此感受生命的意义。
而不是为了完成繁殖任务直接交由老人帮带而生,更不是为了无界限地插手孩子的人生实现自己未完成的梦想、替自己争取任何物质或荣誉、老有所依而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