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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了声“进来”,并没有抬头,好像赶着写完最后几个字,我进去后带上了门,乖乖地站在那里等她。这点时间容我好好打量她的办公室,她似乎特别喜欢盆栽植物之类的东西,桌边左右各立着两盆我叫不出名字的大叶子,长得又高又密,完全把桌子包围了起来。我好奇她怎么出来,伸长了脖子去看,脑补着她一会儿要是想出来却找不到落脚处那个窘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
她抬头扫了我一眼,目光有几分疑惑,我立马捂住嘴想憋笑,可是越憋着越想笑,一不小心我“哈哈哈”笑的很大声,把她吓的手里的笔都掉了下来。
据她后来说我那时把她笑得心里发毛,还以为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或者衣服哪里脏了,也觉得震惊和意外,因为从来没有学生在她面前能笑的那么开心。我当然也要调侃她一番,说她必定是成天冷着个脸被人当成黑面神,谁能笑的出来。往往我这么取笑她,免不了招来她一顿捏掐捶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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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笔的那个动作配合她惊诧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我想止住笑的,突然就觉得她好像没有前几次接触那样生人勿近的样子,心血来潮想逗逗她,“老师,你好可爱啊,哈哈哈…”
“……”
她愣了一下,挑挑眉,好像是没听过别人这么说她,大概很无语吧,但是我看到她笑了,很浅很浅的微笑,“你是14金融1班的徐伶暄?”
“对啊,老师不是认识我嘛。”说这话时,我紧张得心脏狂跳,极力控制声音不去颤抖。
“嗯,在图书馆见过。”
“原来老师记得我呀,嘿嘿…”我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傻笑,用她的话说我那才叫可爱,一米七的大个子站在她面前揪着头发傻笑,她要不及时低下头就破功了。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她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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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窃喜全表现在脸上,我正兀自美滋滋,她突然又说,“我的课你有在认真听吗?”
“有啊。”
“那么盯着我看就是在认真听课的意思?”
“……”
孙意蓉用一种洞悉又复杂的目光看着我,看的我心里毛毛的,那双眼睛神采飞扬犀利直白,仿佛我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她面前一样,随便就把我看穿了。我很没用地缩了缩脖子,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更何况确实有认真听课,“老师想知道我为什么盯着你看么…?”
她歪着脑袋打量我一会儿,把钢笔盖上,双手环胸靠着椅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发现她做任何一个动作对我而言都有致命的吸引力,就比如现在,她靠在椅背上,头颅微昂,半垂着黑眸打量我,居高临下似的,那股成熟迷魅的无形香气勾引得我双目发直,我想如果此刻再给她一根香烟一杯红酒,配上夜店的镁光灯与摩登劲曲,就更像极了黑暗里的吸血鬼女王…哦,不,我居然把她比喻成这种生物,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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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漂亮啊!”
“……”
我像个调皮献宝的小孩子似的,堆起笑眼赞美她,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赞美,我就是觉得她美,从内到外都美,美到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同样的她。
可她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生气之类的样子,只是很平静地望着我,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就和她对视上了,目光交汇像打架一样谁也不服输,愣是互看了这么十几秒。她突然移开目光,低下头重新打开钢笔,“钱包放桌上吧,谢谢你。”
我不知所措,夸她好像还夸出了问题,她不笑不看我也不理我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上前,轻轻放下钱包,离她很近很近。今天她的白衬衫没有把扣子扣到最上面,透过宽敞的领口我隐约能看见她胸前那条深深的沟壑…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么短的时间我想再停留一会儿,但理智让我退后几步,我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本意,还钱包。
都还完了,我还留这做什么。我看了她一眼,她又开始写东西了,好像我从没进来过一样,“孙老师…”
我不死心地叫了她一声,她的笔尖停下来,“还有事吗?”
“你是院长么…我刚才看办公室外面…”我有毛病?我在说些什么?这跟我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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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回答我了,只不过仍旧低着头,我虽然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纳闷,她不是院长那怎么门口的铭牌写着院长办公室。我“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转身,“那…老师,我先走了。”
在我转身开门的一瞬间,她的声音从背后飘来,“我是副院,你们王院长年纪大了不方便爬楼,我和他换了办公室,门口牌子还没换。”
“……”
我忘记问她是怎么在电话里就知道是我的,后来她说,我的声音太特别,在图书馆就让她印象深刻,只不过神经大条的我好死不死根本没发现。要说是什么样的声音呢,按她的形容,就是极度与年龄不符,我看着高高瘦瘦长发飘飘小女生的样子,声音却听着跟她差不多大,我还质问她是不是拐着弯嫌我声音老,她否认,那不是老,是一种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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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钱包我和孙意蓉有了接触,我发现她完全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冷漠,偶尔碰到她她会笑着跟我打招呼,下了她的课我追着她闲扯,她也会跟我开玩笑,一样的在我夸她漂亮时以沉默回应。就那么一个星期的时间,见面两三次,我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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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我把那份作业发到了她的邮箱里,花了我三天两夜才完成的心血,希望能给她一个完美的交代,也留个好印象吧。罗绮兰一直在问我怎么做的,她把她存的备份给我看,让我拿自己的给她看一下,我以为她只是好奇,谁知道她看完后顶着一脸幽怨的表情跟我耍赖,说她觉得她做的太差,缠着要我一定教她。
宿舍气氛这么僵,她说话就像故意要让谁听到似的,我心里别扭,敷衍了几句,她佯装失望地嘟囔着,“哎呀,讨厌~”
我一身鸡皮疙瘩起的掉满地,宿舍只有我们两人,她见我不说话,一个人走到了阳台上,半弯着腰在水池边不知道干什么。我又觉得不舒服,平时呆在宿舍她总喜欢走来走去,那双大眼睛四下打量每个人的桌子,比如我在做什么,她会突然一下出现在我身后,拿起我桌上某样东西看一看,“这是什么啊,在哪买的,多少钱啊?”
像今天,我买了个充电台灯,被她拿去玩了玩,问我多少钱买的,我说125,她满脸嫌弃像吃了大便一样的表情看着我,把台灯还来,“用得着买这么贵的么,我妈给我买的那个才四十多,比你这便宜还好用。”
我笑了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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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课一周三节,周一早上八点孙意蓉准时出现在教室里,她的白衬衫不穿了,换成一件无袖圆领背心,露出两条白皙藕臂,从进门起便俘获了我的目光。我喜欢看她把头发扎起来的样子,特别干练精神,马尾长短恰到好处,底部散开伞状波浪卷,额前留些许碎发,更符合她的身份。多数人夏天穿短袖都会被晒成“熊猫胳膊”,而她纤瘦的手臂肤色均匀,没有一点被阳光荼毒的痕迹,同我们这些晒惯了的皮孩子比,她白得仿佛会发光。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步伐,从门口到讲台,她把电脑放下,连上投影弄了一会儿,抬起头,“上次的作业还有一人没交,需要我点名字吗?”
“老师!”坐在最后排的女生叫她,染了满脑袋金毛,在这个诟病非主流的时代怎么看怎么滑稽,她站起来,“我早就做好了的,忘记交了,我用你电脑现在发吧。”
这个女生我有印象,叫娄丹,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的,跟所有人都能自来熟,包括老师。刚开学班主任让我们自愿组织去打扫早晚自习的责任教室,我和她一组。她没带包把手机放我包里,等到大家在教室忙开时,她一声不吭翻开我的包拿走了手机,对,没打招呼,很粗暴地翻包那种。
这件事当时让我不太舒服,过后也就不计较了,不是朝夕相处的人不了解,此后我和她没有来往。不过,我比较欣赏她的性格,如果在“不拘小节”和“懂教养礼貌”之间她能有清晰的概念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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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就走出来往讲台去,我们都认为孙意蓉默许了,其他任课老师都允许我们这么做,没有交的作业及时补上是可以的。可能只有我看到了孙意蓉一瞬间皱起又松开的眉头,或者感受到她眼神中的不满,她微微抬起下巴,摇了摇头,“你不用交了。”
“啊?”娄丹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不接受后补的作业,没有交就是没有交,算你少写一次,平时成绩扣两分。”她语气平淡,好像在和谁聊天一样,大概丝毫不觉得自己像个判人死刑的判官。然后她问了娄丹的名字和学号,我们都清楚地看到她在那张名单表上找到娄丹的名字,不知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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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那时我才开始真正认识孙意蓉,她投入工作的样子严谨而一丝不苟,认真而保有原则,至于她私下里的模样是什么,我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