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把车停了下来,他看看黑森森的窗外,除了车灯打到的地方之外,没有一丝光,也看不到任何路牌。
“你看,我们迷路了吧。早就说让你别走这里别走这里,你就是不听。”坐在副驾驶位子的女朋友程雪大声埋怨道。
“你闭嘴!”顾昭狠狠瞪了她一眼,“如果不是你非要去什么破山谷,我能迷路吗?”
“你居然吼我,你居然敢吼我?顾昭,我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吼我!”程雪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顾昭看着她头开始痛起来,每一次他们有什么争执,到最后就一定都是自己的错,不论因为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我哪儿敢说是你的错啊。记忆里的程雪冷笑着、抱着胳膊看着他,涂得红红的嘴唇就好像是在鄙夷。
你这个没有出息的男人。
顾昭的父亲,一个尚有名望的企业家,在不止一个场合对自己的这个儿子表示不满,声称自己对顾昭的管教太过宽松,才养成了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毛病。
“我不指望他能继承我的产业,只要他能找一份正当的工作我就已经很满意了。”那个54岁的老头说道,他那张有些宽大的脸保养得光滑圆润,右手摩挲着左手上戴的硕大的翡翠戒指,翡翠又绿又透,如同一湾最滟的碧水潭。对他来说,这个翡翠都比自己的儿子更值钱。
他懂个屁!顾昭心里骂道。而为了逃避父亲的阴影,他从家里离开,遇上了程雪。他们是在一个聚会趴上认识的,在这种聚会上,那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目的鲜明。程雪在刚刚看到他的时候,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梦想中的富二代。两个人度过了最初的虚情假意,到了一定阶段的时候才发现彼此的真面目,程雪看出了他的纨绔本性,而他也看出了程雪的爱慕虚荣,两个人都彼此产生了厌烦,却都没有说出分手这两个字,因为他们也明白,自己找不到更好的对象了。
程雪貌美,发黑肤白,尽管已经大学毕业,但是依旧保持着学生般的清纯与天真,虽然是表面上的;而顾昭年轻英俊,即使缺乏男子应有的英气,但是却自有一种颓废的贵族气质,他懂情趣、知进退,见多识广,爱好广泛,尽管都不是什么正经的爱好。当他们把对方和自己认识的人对比,发现对方也许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于是,为了培养他们之间更加深入的感情,程雪在三天前提出去附近的一个山谷去玩,那个山谷名叫情人谷,种满了紫色的薰衣草,季节一到,薰衣草开,满上遍野的紫色,浪漫唯美得如同电影,而最为著名的则是里面的一颗千年古树,据说此树很是灵验,只要一堆真心相爱的情侣虔诚许愿,就能够保证他们百年好合,因此,情人谷中美日都有不少情侣来到这里,祈求终成眷属。
顾昭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本来就不信,但是耐不住程雪一次次地磨,只好答应下来。早上从C市开出,傍晚时分离开情人谷,顾昭觉得精疲力尽,只想早点回去,所以他走了一条小路。却没想到,他们在这条路上迷了路。
顾昭已经转了三圈了,但是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他开始焦虑。如果今天晚上都找不到路回去,他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而程雪还在旁边一直烦他,让他心中的焦躁达到了顶点,他几乎都想对她动粗了。
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想,自从在这里迷路之后,他的情绪就越来越差,脑子里总是会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于是他停下车,取下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
“你干什么!”程雪在身后愤怒地叫,他不理她,砰地关上了门,走到旁边,对着一棵树拉开了裤链。周围很黑,他能感受到脚边茂密的草叶蹭着身体,而目力所及之处,却是看叶看不透的黑暗,层层叠叠地黑暗,似乎用最黑的颜料涂抹了好几层。
周围寂静,几乎没有一丝声响,这种静是顾昭平时体会不到的,城市里总有各种各样的嗓音,车声、人声、电视声……就算是深夜,也依旧能够听到远处传来的汽笛声。那是城市的繁华与喧嚣,虽然吵闹,却极具人气,而此时在深夜的山间,寂静之中透露着陌生的冷意,就好像脱离了文明世界,来到了莽荒之地,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好笑,世界是现实的,所有的可怕都是人自己吓自己而已。他撒完了尿,拉上裤子,不经意朝树干上看了看,忽然发现上面似乎有几道规则的刻痕。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看了看,那上面不知道被谁刻了字,上面写着“不要被小孩抓住”。
这句话看得他背后一冷,如果这句话是在白天看到的,也许他就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在这样的夜里,他就觉得脊背发麻,就好像有人正在他背后,死死地盯着他一样。一股寒意从内心升起,尽管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还是无法抗拒那种恐惧,快速撒完尿,穿好衣服,转身朝车走过去,但刚一转身,他就站住了。
他愕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车前站了一个小孩。
小孩穿着长衣长裤,站在灯光里,一张脸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顾昭。顾昭吓得魂飞天外,在这个时候,这种环境下,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孩,任谁看都不正常。
“你,你是谁?”顾昭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问。
小孩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到底是谁啊!”顾昭突然高声问道,他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点。
“你在叫什么?”程雪突然从车里露出头来,皱眉问道。
“你没看到他吗?”顾昭回头一指男孩,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鬼……有鬼!”顾昭怪叫一声,立刻打开车门钻进去,抱着头大叫。
“什么鬼?”程雪也被他吓到了,一张脸变得苍白。
“刚才,我看到车前站了一个小孩。”顾昭颤抖着说。
“刚才?刚才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啊。你别吓我!”程雪几乎尖叫起来了。
“有,有鬼。”
“我们快走,快走啊。”程雪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顾昭这才想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发动车子,车子一阵轰鸣,开了出去。车子在黑暗的路上飞驰,忙忙慌慌,惊不择路。
但是很快,他们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借着车灯,顾昭又看到了那行刻在树上的字,此时,这行字就好像魔咒一样。
小孩?说的就是刚才他看到的小孩吗?那到底是什么?鬼?
顾昭是不相信鬼的。从小到大,他虽然听说过不少鬼故事,但是自己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那也应该有轮回与报应之说,但是他父亲做了那么多坏事,他从来也没见过他有过什么报应,依旧过得风光无两。
但是刚才看到的又是什么?还是自己看错了?
“我们会死在这里,我不要死在这里!妈妈!”程雪吓得边哭边叫。
“你闭嘴!你死在这里我都不会死在这里!”顾昭恶狠狠地骂道。
“可是,那怎么办啊?我们又出不去。”这次程雪没有和他吵,抽抽噎噎地说。
“我怎么知道。”
“快,快报警啊。”
“这里根本没有信号,如果能报警我早就报警了。”
“那怎么办?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死吗?”
“不会的,我们一定不会死在这里的。”顾昭看看她说,“你也别哭了,眼睛哭得都变黑了,让你化那么多妆。”
一听到这里,程雪连忙从随身包里拿出小镜子照了照,啊了一声,又从里面掏出湿纸巾,对着镜子擦了擦脸。
顾昭从置物箱里拿出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他平时并不怎么抽烟,但这时候他却突然想抽上一口了。以往程雪看到他抽烟都会抱怨,但这一次,她只是看了看他,一声不吭,擦干净脸,把镜子塞回了包里。
“我们真的能离开这里吗?”她看着顾昭,轻声问,此时她的脸去掉了妆容,看起来有些憔悴。
“一定可以。”
“那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顾昭没有说话。程雪突然笑了,“我记得小时候,大概7、8岁的时候吧,我和邻居家的哥哥一起走丢了,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找到回家的路。我就吓得一直哭,他就安慰我,说我们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的。后来,我们真的找到了回去的路了。”
顾昭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看程雪,这个原本气势强大的女人如今就像个小女孩一样,瘦弱、无助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坚强。这是他原本喜欢的女孩,只是他们都被现实磨练得失去了本来你的面目,套上了坚硬的盔甲。
他心里一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放心吧,会没事的。”
程雪轻轻嗯了一声,冲他露出了一个柔弱的笑脸。然后,那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那,那是……”她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双眼瞪得很大,眼睛盯在顾昭身后的玻璃窗上。
“怎么了?”顾昭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敢回头看,只是问着程雪。
程雪却向后缩着身体,口中发出低微的荷荷声,似乎已经吓呆了。
“到底怎么了?”顾昭的怒火冒了起来,他大声问道,却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他慢慢慢慢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张苍白的小孩的脸。他的脸上看不清五官,只觉得眼睛和嘴巴都黑洞洞的。
抓到你了。那小孩张开口,里面也是黑洞洞的,就好像是一个无底深渊。那声音凄厉而尖锐,就好像用金属划在了顾昭的脑子里。顾昭大叫一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