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在深夜的市区散步,风吹来颇有寒意。我穿着件夹旗袍,袍脚拂来拂去,带来迷茫,仿佛根本没结过婚,根本没认识过史涓生。我这前半生,可以随时一笔勾销。我抬起头来,看到今夜星光灿烂。
唐晶吟道,“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风露立中宵。”
我微笑。我知道风一吹,她的酒气上涌,要醉了。
能够一醉也是好的,拥有可以共谋一醉的朋友更好。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2.听了这话,我心中一点喜悦也无,我只是婉转与客气地说,“也难怪你同我分手,我以前是不可爱。”
这一年来在外头混,悟得个真理,若要生活愉快,非得先把自己踩成一块地毯不可,否则总有人来替天行道,挫你的锐气。与其待别人动手,不如自己先打嘴巴,总之将自身诽谤得一文不值,别人的气就平了,也就不妒忌了,我也就可以委曲求全了。
没想到平时来惯这一招,太过得心应手,在不必要使用的时候,也用将出来,一时间对自己的圆滑不知是悲是喜。一个人吃了亏就会学乖,想到那时做史涓生太太,什么都不必动手,只在厅堂间踱来踱去,晚上陪他去应酬吃饭,也不觉有什么欢喜。现在想起来,那种少奶奶生活如神仙般。
今日涓生的心活动了,求我复合,我又为什么一口拒绝?真的那么留恋外头的自由?不不,实在每个人都有最低限度的自尊。我不是一只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史涓生觉得我笨,身边立刻换新人;史涓生觉得我有药可救,我又爬回他身边。我做不到。
一年多来,我见识与生活都增长,又能赚到生活,他不再是我的主人,我的神,我不必回头。这一仗打到最后,原来胜利者是我。我战胜环境,比以前活得更健康,但是心中却无半丝欢喜。
我站起来走,心中一点牵挂都没有。宇宙那么大,天地那么宽,我的前途那么好,但我一点也不快乐。因为我心中沧桑。
3.她深深叹口气,“子君,你的毛病是永远少不了一个扶持你的人。涓生走掉,你抓住我。现在我要走,你同样地伤心。子君,你凡事也分个轻重,这样一惯的天真,叫人如何适应?”
我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强忍心中悲痛。
“你一下子就忘了我了,你并不需要我们,你看你现在多独立。你要不断地告诉自己:子君,我不需要,我不需拐杖;子君,我不需要他们。”
我说,“你不会明白的。”
“我知道你重感情,最好咱们都生生世世地陪着你,永远不要离开你。”
“是,我怕转变,即使是变得更好,我也害怕。”
我说,“难道我不应当害怕?多少个夜晚,我噩梦惊醒。叫的仍然是史涓生?”我眼泪流下来,“什么时候,感情丰富,想念故人也算是错?也许我永远不会活得似一个潇洒的机械人,我没有这种天分。”
唐晶眼睛看着远处,“那不外是因为生活并没有充分折磨你,使你成为机械人。”
4.最近做小丑做得闷透,简直想推开窗户,对着窗外大叫,用拳击胸,发出泰山般的呼声。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倦极愁极累极的时候,我便想坐下来哭。
哭真是好,以前小时候一放声哭总有人来搭救。现在哭完了,擦干眼泪收拾残局的总还是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直到最后一日,到末日,俺去也,留也留不住,我竟向往那一天。傻了。
5.我的思绪扯到老远。每次见涓生总是万分不情愿。见到他,也没有什么恩仇,但精神不能集中,而且找不到话题,一旦把真正题目交待完毕,两个人就干坐。
我忽然发觉是涓生是个非常沉闷的人,比起张允信的诙谐多才,甚至可林中斯的死缠烂打,涓生都缺乏生气,我们却居然做足13年夫妻。要要是他现在才来追求我,我会不会嫁他?许是为了生活安定还会,但做法不一样,永远没有可能100%的诚心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