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佩佩姐大概是我们姐妹淘成员中最潇洒的一个了，身高一米七三，气场七米三，明明有一双大长腿，却从不穿裙子，永远是干净的衬衫、紧身牛仔裤，走起路来像一阵风，整个人身上都写着“女汉子”三个字，她平生最瞧不起那些为了男人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小女生，信奉着“不为七尺男人折腰”的女王哲学。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何必呢，人生那么多有意义的事，为什么要沉浸在麻痹自我的温柔乡里，断送了其他精彩呢？有时候，幸福是很残忍的，它必要剥夺你的其他能力，怎么都难以想象，一个被当作婴儿照顾的人，能够走上人生巅峰。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人不该这么冷冰冰地活着。
可是，还没等我把那个不对的地方揪出来，佩佩姐倒先萎靡了。
还是那家咖啡馆，不同的是，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着对面的佩佩姐，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满眼的失魂落魄，像一只溺了水的猫，可怜又无助。
“我觉得我这二十几年都白活了。”
“我爱他，天知道我有多爱他。”
“他一句话，就能把我半个月的好心情瓦解地干干净净。上次他参加竞赛，被淘汰了，非常难过，我陪了他一晚上，喝酒、谈天，可是他说，我帮不了他。”
“天呐，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我那么想帮助他，我一想到他，就瞬间拥有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并真心希望他也是如此，如果我能够成为他的支柱，成为他勇气的来源，那是多么幸福啊！可是他却说，我帮不了他！”
我大惊，连忙询问具体细节，原来，佩佩姐与阿言相识于三个月前的读书交流会，风风火火的佩佩一下子就被沉静内敛的阿言吸引了，他说话不快，但每一句都充满智慧，他温和而不懦弱，他充满知识，却又无限谦卑，佩佩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下子就陷了进去，无法自拔。然而，他哪里都好，只是好像，并不爱佩佩。
我有些心疼，于是立刻怀着佩佩姐当年“拯救恋爱中少女们的智商”的伟大胸怀，重复着无数人的言传身教。
“你难道不明白吗，他并不爱你，他只有在寂寞失望的时候才会想到你，你不过是他排遣寂寞的工具罢了，团扇啊团扇，到了秋天，就被弃如敝履。何必把生命浪费在不爱你的人身上呢？”
佩佩沉默了一回，说：
“他可以拒绝我做他的妻子，但不能阻止我成为他的奴仆。”
二
佩佩姐的世界崩塌了，她成为了她最看不起的那种人。把她曾嘲讽过的错误一件件犯了个遍。女王的世界是如此生硬，她们用着可以“物化”的砖块去填补情感上的空洞，这本没有什么不对，选择而已，只是残酷的现实，默默地把很多公主逼成了女王。
我感叹，不知从几时起，我竟然也喜欢拿着充满自保意识的人生经验挑战世间真情了。爱怎么可以被道理支配呢？毛姆的《面纱》中写过这样的话：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力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不只是爱本身，连爱的方式，都被世俗的导师们教训。
有人说，我们都要经历一场刻骨铭心，但得不到的爱，才能够学会如何爱，如何经营一段关系。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不能过度付出，也不能只会索取。
“爱情攻略”看得多了，渐渐觉得无聊，都是套路，即使你在使用它的时候，是如此真诚。人性确实可怕无比，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存在着与“恶”的天性抗争的意志。一个真相摆在眼前，你若想得到幸福，就必须摒弃天真的幻想，浪漫的生命，用一个个俗之又俗的手段迎合这个真相。这究竟值得吗？不得而知，毕竟成熟的真成熟了，想要的真得到了，至于丢失的，大概无关紧要。
三
其实，做奴仆比做女王更需要勇气。成为奴仆，意味着把自己的尊严完全贡献出去，你必须低到尘埃里，还未必开得出花。奉献与牺牲，是天神刻在人灵魂里的爱的标志，有研究表明，夫妻在生养孩子后，自尊指数明显低于生育前，这几乎是种天性，把荣耀归于所爱，自己甘愿作为扶持他们的土壤。
人性的真相，连我们自己都不忍相信。天天给你一块糖的人，一天不给，你就要辱骂诅咒，天天打你一巴掌的人，一天不打，你都要对他感恩戴德；把一切贡献给家庭的贤妻良母，往往是最容易被抛弃的，且一旦被扫地出门，就一无所有；忠厚可靠的老实人，最容易被欺骗，还要承受世界莫名其妙的恶意。
四
我希望我常有勇气做一个奴仆，当血淋淋的事实屡屡把天真的信仰赶上绞刑架，当我无限次地被厌恶、伤害，我依然可以控诉世界的不公，而不是反省自己本不存在的错误。因为天性的无私、奉献，都是非常高贵的，值得被小心翼翼地保存。
大多数人一生都无法见证奇迹，于是他们不再相信，选择了更普世的真理。然而，不可量化的奇迹纵然少之又少，终究还是存在的。四十二年未见的夫妻彼此忠诚到底；影院枪击事件中，一半以上的受伤男性是为了保护女友；还有钱钟书与杨绛，有什么套路呢，全然付出而已。
正因为看到了太多的妥协，我才愈加明白坚持的可贵；正因为越来越多的地人转弯了，我才更坚定地走在这条路上。
对待别人，不纠缠，不强求，其他的，管它做甚。
你可以拒绝我做你的妻子，但不能阻止我成为你的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