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国庆,我妈被查出患癌。
我还记得那天下午他们去体检,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正做着自己的事情突然就哭了,不明所以。
晚上只有我爸回来,他走过来,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电视里好像在播小品,我看着他,等待意料之中的消息。我们都没有笑。气氛变得奇怪,没有人说话,小品音乐和观众的笑声突然变得诡异异常。
他一字一句的,我甚至能清楚看到他脸上的隐忍。我没跟着一起去厨房给妈妈做饭,好像大家都需要空间悄悄抹掉几乎失控的泪水。
唯一庆幸的是,我没有在他们面前哭过。那是我第一次有宁愿用自己的一切换取另一个人的心情。
从前常常觉得自己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唤起我的泪点,是不是因为这样不够公平,所以在那一夜里,我几乎还清了亏欠的所有泪水。
第二天皮皮来我家送特产,我妈和他聊天,问候他的父母。大家都在笑。那个时候头一次觉得,自己扯出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心尖上扎着疼。我没当面告诉他,不知道怎么在对方面前脆弱,我们俩在一块全是快乐。
他刚走,我把手机掏出来,最后敲下一句:先别告诉你爸妈。好久以后他回复过来:嗯,知道了。
好像从那天开始,开心就变成了一件目的性的事,我好想让自己开心起来,开玩笑,蹦蹦跳跳,大笑。每一件事我都做了,紧接着就是短暂开心里面的沉重负罪感。
我常常想,到底还有什么资格觉得开心呢,她在化疗的时候,在发愁钱的时候,在偷偷哭泣害怕的不知所措的时候,我怎么努力让自己变得开心。
生病是艰难的,窘迫的,甚至一点都不体面。而我们一家人,都在尽力保全尊严,把每一个故事演变成无足轻重的玩笑话。
返校那天是午夜的火车。临走前妈妈仔细包了草药和路上的零食。挂在行李箱上,告诉我要记着泡水喝。
她从未给我收拾过行李。只有那次。
爸妈和外公外婆都来送我,检票队伍不长,我把票伸窗口,妈妈探着头喊我拿好证件。她头发又黑又浓密,灯光下面闪闪的。我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招招手说,我走啦。
看她帮我收拾行李,坐在车上沉默着离火车站越来越近,排队检票和他们招手。转身的那一刻,那些强忍着的眼泪,那些不曾在离别时所体会过的伤感。全部肆无忌惮掉了下来,我不敢用手去摸,怕他们看到我抹眼泪的背影会难过。这么干脆的转身,头也不回。
卧铺车厢灯已经关了,我坐在窗边。火车发出哀鸣的笛声,车厢慢慢震动,外面一片漆黑,车站微弱的白色灯光和印着家乡名字的站牌开始向后方驶去,只有一个值勤的叔叔,笔直站在灯光下,同车站一起飞快退却,孤独的好像一座灯塔。
微弱白光离开视野,转而投身深邃黑夜的瞬间,我感觉有双大手连着骨肉将我们撕扯开,于是,我又要开始独立的像个孤儿了。
原本这次回家,是因为被告知自己有抑郁倾向。想回去换换心情。
梦到出殡,躺着的就是她,幻觉似的又出现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观看葬礼,悄悄说别难过,瞧,你还能看见我。
第一次从梦中惊醒,跑到卫生间关上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咬着手指不发出一点声音。
发消息给她,说梦见你了哈哈。她说放心吧,我要活到九十九岁。刚住上的新房子不能便宜了别人。那个时候,我还未从梦中清醒,希望一切都是场梦,又庆幸还好只是场梦。
后来她动手术,第一次化疗,第二次,第三次……,我都不在。
她发剃掉头发的自拍给我看,“你看,好美的小尼姑。”她打趣说。
“真的很美哦~”我又哭了。
我开始害怕,所有人都要走,不会有人停下等我。也不会有新的人进入我的生命。
2019年1月11日凌晨,我在回家的火车上得知外婆一星期前诊断出结肠癌。
我想起来她在妈妈确诊的时候故作坚强拉我出去买好吃的,走到电梯门路拼命掩饰抽泣声的样子。
那天外婆说不要担心,家里亲戚都在,你好好读书。
还有两个小时到家,两小时以后,要做一个快乐的人,好好活着。
爸爸一边开车一边叮嘱我到家赶快休息,要靠你多操心照顾她们。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被需要也会让人这么难过。
1月12日凌晨三点半,我在医院盯着外婆当天的最后一瓶输液水发呆。她的肠子被切掉一截,肚子上开了口,用这个缺口排泄。
不知情的表哥问我回家的心情,他说你现在还小,不要多未来的事有那么多压力,还早。
命运从来不会告诉我现在还早,现在不是你该面对的时候。它只会一股脑倾倒下去,至于接不接得住,这是你的事,与命运无关。
我不想把这些最普通平凡的变故落入俗套尘世中。那首诗里,草结它的种子,风也继续摇它的叶子,不论会不会有我们。
我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播出电话,告诉朋友刚得到消息我妈的病分期早,有很大希望控制稳定。
医生说结肠癌一般检查出来就是晚期,外婆的早期真的很幸运。
“土地是粗糙的,有时狭隘。 ”
“我们需要土地,需要永不毁灭的土地,我们要乘着它,度过一生。”
接受有时候比战胜需要更多勇气,在妥协中挣扎,悲哀里求生。
触碰阳光的勇气和选择美好的眼光。这些命运不曾天生赋予也无法强行抹去的,是这不值得的人间,唯一让我抓牢的最后一丝希望。
墙后的草不会再长大了,它只用指尖,触了触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