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有人把咱俩的故事改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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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了。”我叼起一支兰州,狠狠砸了两下打火机开关,微弱的火苗慢慢从孔里冒出来,我凑近,猛吸一大口,火星顺势沾了上来。我在烟灰缸弹两下,缓缓吐出一缕烟。

“有人把咱俩的故事改编了!”她张大嘴,说的很夸张,显得非常吃惊。吃惊中,仿佛还有点高兴。这可能就是常言的“惊喜”吧。虽然我搞写作,但有些词本来的面目我的确没见过。我也不知道她此刻确切表情,老实说,我不想解读。

“哦,那是我写的,那天吃完饭我回家后,闲得无聊,写了一下咱俩那事儿,你应该是在佻湖文学期刊的哪一期看到的,小说名字就是《仙人跳》。”我弹弹烟灰,又说,“反正就那档子破事儿,没啥好说的。”

“那个我知道的,是不是还获奖了?”乌柳仍然追问不停。

“对,有个600块吧,一个作家混到这份儿上,你说是不是很失败。”

“不是那个啦,我说的是上次在网易云听歌,看到一个博主发的,她说那个是她朋友写的,你俩认识吗?”

“哦,认识,我一……老朋友。”

“笔名是满格?”

“你才知道么。”

“我一直以为就是辛风呢。”

“这么久了,你不知道我笔名是满格?”我又说,“你肯定还不知道,我还有个公众号是满格同行吧。”

“我……”乌柳仿佛喝上头了,脸色稍红了些,皱着眉头,有些窘迫。“也没多久啦……”

当然,虽然我这样问她,但如果她问我知不知道她的状况,我也回答不上来。我也忘了多久了,我们之间很少沟通,可能是她从小的生活环境导致的吧,她不怎么主动和我交流。但我其实也很少和她聊实质性我工作上的事情,这也许也是从小的生活习惯造成的,我这个人,从小比较莫名奇妙。我不否认,最开始和她聊的那一晚,我们彼此掏心掏肺的,那也许就是传说中相逢的花火。随后那干柴烈火身体的碰撞,我相信,那些,全部都是真的。

“等等,你是说,仙人跳在网易云上被改编了?”我突然想起她刚说的。

“你刚才没听我说话。”她脸上看不出情绪变化。

“改编那人说是一朋友写的?”我继续说。

“你刚刚没有在听我说话吗?”这回能看出她脸上情绪的变化了,她在生气。

“没有啊,我在听。”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博主为什么会对咱俩的故事感兴趣。”我使劲把烟把儿往烟灰缸里摁,摁完还拧两下子,眼睛看向别处。餐厅灯光昏暗,饭菜也不怎么样,酒倒是还行,可能因为是假酒,才喝一点就感觉晕晕乎乎的。

“你看着我说。”她说,“你一直就没认真听我说过话,你一直在走神!”

“你什么意思?我就随便问问还非得看着你问?”

“辛风,你告诉我你和那个博主的关系。”

“你刚刚没有在听我说话吗?”我说,“要我再说一遍吗,我一朋友。”

“那你刚刚还问我!你看着我说!”乌柳歇斯底里了。假酒害人。

“咱俩就不能好好说一次话吗?你能不能正常点?”

“那你还问我!”乌柳声音哽咽,眼眶红了,泪水夺眶而出。

她趴了下来,我提醒她桌子上有油,不干净,她也没理会,哭得整个身子都在抽。我也没再理会,静静地看着她,又点燃了一根烟,这是第三根,也是最后一根,毫无意外,一根比一根难点。这主要是打火机的问题,烟本身没什么问题。我还是看着她,心里的味道说不出来。良久,她起身,拿餐巾纸擦干脸上最后一点眼泪。

“你是不是早知道。”乌柳冷静地问我。

“我认识那个博主,但不知道她改编过咱俩的故事。”我也心平气和地和她说。“那故事变化大吗?”

“改动不大,减了不少中间过程。”

“哦?那意思就是,咱俩的故事,在她笔下,其实没那么曲折?”

“应该是吧。”

“那结局呢,是不是咱俩牵手走过天桥那一段?”

“是的。”

“只要结局好,其实过程无所谓。”我苦笑着对乌柳说。

“对啊,不管过程是不曲折,或者再曲折一点,都无所谓,结局是好的就行。”

“傻瓜。”我捏捏乌柳的鼻子。她喜欢皱鼻子,我至今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我也试了试,看鼻子到底是怎么皱的,我从嘴巴到鼻子都在发力,使劲往上顶,感觉没什么用,又用手从鼻孔往上推。

“你干嘛呢,要流鼻血了吗?”说着她急忙抽了几张卫生纸给我,“赶紧捏着鼻梁上面那里。见我没反应,她一下就捏住了我的鼻梁,力气十分大,说,“赶紧啊,塞纸!”这天刚好天气干,我鼻子也干,本身有慢性鼻炎,这么一折腾,我真的感觉有股热流往右鼻腔外冲撞,像火山喷发似的。终于,见红了。我说,完了,真流了。事实上,我喜欢红,我觉得那代表希望,以及一颗不肯媚俗的心,我所喜欢的包括但不限于红太阳,红玫瑰,抑或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红”字。

“我说的吧!”乌柳居然笑了出来,和刚才的哭泣无缝衔接,我觉得世界上的所有女孩中,也只有她会这样了。

“好了好了,好了。”右鼻孔堵住后,我手里反复搓着剩余的餐巾纸。

“对了,那个文章我等会给你发一下。”

“不用发了,那个朋友我了解,她喜欢好的结局。”

“她好有才啊,跟你一样!”乌柳笑嘻嘻的。“不对,不对,为什么我刚一提起来,你就知道你是老朋友?还有,为什么你一直在走神!你最近呀,走神走得特别专注!”

“嗐,我认识的女孩中,只有她爱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爷,我有走神吗?”

“大爷说,她跟你好像哦,你也净喜欢弄些有的没的。”我俩走出餐厅。“你看,你一搞文学的,你还做什么广告策划,你还弹琴写歌,你还想当个挥舞着电吉他的摇滚大侠,你还……”我一把捂住乌柳正嘚吧不停的嘴巴,说,“好了,你不要再说了。”男人只会变成大小孩,不会变成成年人。

“嗯,像是真的太像了,这就是传说中相似的灵魂吧。”我手拿开后笑笑,也没再看乌柳。闷热,聒噪,行人匆匆忙忙,这一切都在提醒我,这不是一个普通季节的晚上,这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夏天总有燥热的故事悄然发生,也会有一些温柔的事情走向结束。我喜爱开始胜过结束,因为结束是确定的,而开始很偶然。偶然的欣喜,一颗心升腾,再升腾,升上云霄,嬉笑怒骂皆开怀。必然的下落,再下落,落入尘埃,尘归尘,土归土,岁月归岁月,自己归自己。路灯比餐厅里的灯光还昏,搞得人昏昏沉沉的,我看到每个人都无精打采的,仿佛他们也都刚刚从这家餐厅走出,他们也都喝了假酒。如你所知,假酒害人。

“你也喜欢美好的结局吗?”乌柳用胳膊肘捣我一下。

“当然,谁不喜欢呢,”我想了想,又说:“不过坏结局我也能接受。”

“为啥?”

“我知道它能变好,我以前写过一首诗,有一句是‘我期待的,一定正马不停蹄发生’。”

“如果没发生呢?”

“那我就让它发生,因为我还知道一件事,只有我才能让结局真正变好。”

“我觉得你又回来了。”

“怎么说。”

“因为你前些阵子压力很大,日常也昏昏沉沉的,你就像走丢了一样……”

“就像喝了假酒?”我打断乌柳。

“对,何止是喝了假酒,简直是假酒上了头,你知道你前阵子多欠揍吗?我说什么你都心不在焉的,每次跟你一说话你就跑题!”

“前阵子是哪阵子?”

“刚才。”乌柳说。我们走在那条路上,不时呼啸而过一辆车,卷着热风朝我们袭来,有种站在炼丹炉正中心,即将融化的错觉。我突然想起和乌柳最开始见面的场景,以及那篇仙人跳,又想起了那位老朋友改编的故事。我还没看过。

“你还是把那篇改编发我吧”我说,“我还是有些好奇。”

“不发了!”

“喂,你这人不讲道理!”

“你居然想和女生讲道理,你完了,我宣告你,直男一个!”说着她蹦到我前面冲我做做鬼脸。我抓住她的头,把她的头发弄乱,我说,“叫你不洗头,下雪喽。”

“不理你了!”说着她向前方跑去。

“喂,给我发下啊!”我冲她喊。

“你不是说过程无所谓嘛!我就不给你发!”

“我……我不还是有点没底儿么我……”她这小身板居然挺能跑,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好远,我真怕她从这条路的尽头消失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她。我站在原地停了下来,她也在某处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我。这一幕,我在不少电影中见到过,没想到,居然在我眼下真实发生。这一刻,我居然觉得就要停滞住,时间的分分秒秒之间开始黏连不清,时空开始扭曲,眼前一切都穿过我的身体,我仿佛是一个透明且无实质无意义的存在,此刻,我可以是真空,或者一个公式……


“辛风,醒醒,醒醒,这在餐厅呢,要睡回家睡。”这个声音很耳熟,我强撑着,把上下眼皮子分开,揉揉眼睛,看到对面的女孩。

“小柳……我们在哪?哦,这,这菜还挺丰盛。”我夹了几口菜,不得不说,我刚才的说法是错的。不过倒是很提神,几筷子之后,我感到已经完全清醒。

“少跟我扯了,你先多吃点!”乌柳说。我又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了,这家餐厅的食用油一定不要钱,半大的盘子,底下一层油。我不再动筷子了。

“听说了吗?”乌柳问我。

“听说什么了。”我开始点烟。

“有人把咱俩的故事改编了!”我觉得这一幕有些不对劲,说不上哪里有问题,就是有问题。

“等等,我刚才怎么了?”

“你啊,喝了两口这个酒,”乌柳指指那个蓝色瓶子。

“倒了多久了?”

“就一会儿。”


文|满格

公众号|满格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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