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没有怨恨公子，水精却因为失去了妖怪对公子心生怨恨。九千坊为那盏琉璃樽鸣不平，于是借天机幻化成形，誓要取公子性命。
凉风习习，吹皱了一池春水。夜空中传来了一连串细微的铃声，仿佛少女的叹息。曾几何时，顾延舟站在水榭上远望的时候，也曾听到这样的声音，一水之隔，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琉璃樽为公子等待了太久，公子却从未知道自家水榭下住着两只妖精，更不知曾经有一个妖精，因为自己心碎而死，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韩琦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望了一眼顾延舟: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儿，此番知晓曾有人如此错爱于他，必定是颇为歉疚的。果不其然，顾延舟此时似乎受了极大的震动: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一截木头一般，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或许是这个故事对他而言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久久无法平静。
“公子并不欠琉璃樽的，这份深情日积月累，在它心中根深蒂固，对于公子而言，却如同是山间的风、天上的云一样，浪漫旖旎，跟他却没什么关系。”素七用佛手敲了九千坊的脑袋:“它正是明白了自己和公子中间的千万鸿沟，这才离去。公子从来没有爱它，更没有负心与它，你懂不懂呢？”
九千坊脑袋猛挨一敲，赶紧伸出手来紧紧护住自己的脑袋，龇牙咧嘴的望着素七，但它口不能言，心智未开，对素七的话，仍是一脸似懂非懂的神情。素七见它懵懵懂懂，不由好气又好笑，又用佛手轻轻砸了它一下。
听到素七所言，顾延舟轻轻闭上了眼睛，似乎陷入了尘封许久的记忆之中。那些记忆本身就像是微小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起起伏伏，如今竟然一一串联起来。
这突如起来的消息让他的大脑中的疑惑和猜测猛地鲜活，他的心脏也随之猛地一疼，眼中瞬间盈满了痛苦的眼泪。那阵疼痛消失之后，他的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个极淡极淡的影子，后来那影子渐渐清晰，变做了一个身穿七彩霓裳的姑娘。
姑娘清丽非凡，尤其是一双眼眸水波流转，让人挪不开眼睛，就像是清澈见底的一汪清泉，又仿佛纤尘不染的出尘莲花。绿柳如丝，她坐在满山的苦楝花中，眨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跟自己说话。
“公子往何而来？”
“城北顾家。”
“公子往何处去？”
“青渊，去一试剑法。”
……
他是见过她的，他曾是见过她的呀!
顾延舟的胸口突然剧烈起伏起来，一阵气血翻涌引发他剧烈的咳嗽，他无意碰倒了茶几上的茶碗，茶碗坠地，摔得粉碎，就像现在的他们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兀自长笑起来，笑到最后，他竟然重重捶在案几之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姑娘，他曾经见过的。他们也曾策马扬鞭，对饮月下，也曾谈笑风生，叙话天涯。
他还记得，在满天星河的熠熠光辉里，那个姑娘笑颜楚楚，她的目光深处，是公子的笑脸。
他还记得，他们在青渊脚下依依话别，那个姑娘神色凄楚，似有万语千言，却什么都没说。
他还记得，自己信誓旦旦的一番承诺，十日之后就在此地，他来带这位姑娘回家……
然而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终究，他负了她。
顾延舟颓然坐在椅子上，面色不辨喜悲。此时又吹来了一阵凉风，庭院中的竹柏疏疏朗朗，像一幅山水画。他的面色比之前更为苍白，透过这些枝影横斜的竹柏，他似乎看到两个少年正一前一后的走在山径之上。忽然那一身华服的执剑少年问道:“琦兄，你可有意中之人？”他目光闪烁，灿若星辰，似乎眼中尽是星辰大海。
韩琦的目光一边搜寻那山间的草药，一边暗暗回想草药理性，并未察觉少年的异样，只是随口答道:“我是修道之人，一心一意兼济苍生，并无男女私情之念。”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没有小爱，怎么会有大爱？”顾延舟将鞘中长剑抽了出来，凌空比划了几下。他剑法流畅，身姿潇洒，剑气激荡震落几片叶子，落在他宽厚的肩头。
韩琦微微一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见他肩头花叶飘落，便伸手替他弹去那些落叶。他似乎对顾延舟所说从未想过，既不认同，也不反对。
“琦兄，你君子端方 ，宅心仁厚，只是对男女情事太过木讷,”顾延舟收剑回鞘，又恢复了昔日运筹帷幄的神色:“日后遇到心爱之人，只怕会她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若是你？你当如何？”韩琦反问道。
“我心爱的女子必是人间最好的姑娘。”顾延舟顿了顿，道:“若是我，我必将竭力把那江山多娇全部捧到她面前，她要，就都给她。她不要，就都扔了。我要日日夜夜都在她身边，哄她再多和说一句话。”顾延舟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容，似乎眼前就是那个姑娘。
他心仪的姑娘，有着最清丽的容貌，最温婉的性情，虽然是初次相见，却仿佛早已认识了许久一般。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怕就是这个道理吧。
他又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姑娘的场景，他和姑娘坐在如丝的垂柳下，周遭全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闪闪发亮。姑娘伏在青石桌上，她的头发就像长长的柳条儿，径直散开了。
他闻到姑娘长发间淡淡的荷花香气，看到姑娘那欲诉还休的娇俏神态，不由得砰然心动，不禁问眼前的姑娘，可是山精狐媚，特意在山下与他相遇。
谁知姑娘摇摇头，直说自己是水中的妖怪，住在一片荷塘之中，修炼百年，思慕公子而来。
“你若是妖，有千年岁月，脱离人世疾苦，饱览名山大川，倒也自在快活。”顾延舟自当与她说笑，倒也镇定自若。
“我若是妖，你当如何？”黑暗中，姑娘一双眼睛徒然增大，直勾勾的望着公子。
“你若是妖，那我定会杀你。”
“我不是妖。”姑娘笑了，“那么公子，往何处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