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戊文化》《错棋》三、盆地村的日子

三盆地村的日子

    1989年12月22日冬至,雪纷纷扬扬的下着,这时施木愚和小惠搬回盆地村居住,奶奶搬到父亲那里,他们住奶奶曾住的那间屋。这房间小,炉火旺,屋里很暖和。小惠躺在炕上,施木愚坐炕沿攥着她的手守在她的身边,炕上放着一叠由旧衣服拆开的洗干净的布,还有一大卷卫生纸,等待着小生命的到来。

施木愚和小惠都已经失去母亲,没有母亲照料挂念的孩子,确实一对苦命的人。还好的是有好心的邻家大娘一直守着帮助接生、料理、教导经验,要不然施木愚真的不知所措。幸运的是小惠生产顺利,没有遭太大的难,他们的头一个孩子就这样来到人间,苦命人真的谢天谢地!

说起苦命施木愚真的很命苦,他不禁想起了母亲,如果有母亲在身边照料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在他的记忆中对母亲的印象不深,听奶奶说母亲很偏爱他,也许是因为他身体太弱,三岁时还不会说话,那时他性子急,一有人惹了他,他就哭个不止,虽然哭不出声音,却眼泪汪汪的,知道他很生气,有时还被气得不省人事,其实那是他容易抽风!所以母亲尽量不让他受气!总是批评比他大三岁的哥哥!记得有一次,就是因为哥哥和他拿着高粱干,一头插着筢齿当红缨枪耍,一下刺在了他的鼻子上,母亲就打了他的哥哥,罚他带他去拾柴,那时他也不过五六岁,哥哥也不过八九岁。当他八岁那年冬天,正在小学上学的时候,有邻家大娘去叫他和哥哥,说母亲不行了。那时他对人的死还不甚明白是怎么回事,认为只是人睡了醒不来。屋里围了很多人,多是他的舅舅姨姨和姑姑们或者本家的叔叔婶子或大伯大娘们。他老娘就让他和哥哥爬在母亲的炕头叫娘,然而他和哥哥再叫娘也没有醒来;妹妹四岁更不知什么只坐在柜上玩。父亲靠着炕柱子在哭,母亲确已死了。出丧哪天他还站在门口(就是现在他和小惠占的那间屋)看着棺里的母亲,往母亲的棺里撒硬币,这时他似乎明白娘不会再管他们了,他才呜呜的哭了!喊着娘!娘!就这样母亲永远的离开他们!那时母亲才30岁!娘死后,爷爷只父亲一个儿子,自然他们兄妹就跟了爷爷奶奶过,晚上他和妹妹一人摸着奶奶一个奶头睡着。哥哥13岁就因为家里是中农靠报送上学,即使哥哥成绩再好也不让上学了!哥哥就在家里上工分,那时在生产队,打的粮食不够吃,施木愚他们根本没有吃窝头的份,尽着哥哥受苦的,他和妹妹就喝稀汤,每天不等散学回来就饿极了,身体怎么会长得健康呢?还有一年,穷得要命,父亲就在他的一个同学家背来一口袋干菜度过难熬的春天。他们兄妹的衣服和鞋子全有大姑包了起来,为他们纳底子上鞋缝衣服供他们穿!冬天饿极了就拿出暖在炕头的煮熟用布包起来的红薯充饥!施木愚上初中时要到八里外的村去念,鞋底磨透了他就垫上纸在里边,被石子顶得脚疼!冬天穿着补丁压补丁的老套子棉衣也不遮寒,上学带着杨树叶做菜的饼子……

施木愚想着,不觉自己也已经是父亲了;他有了负担,心想不能让妻子女儿过自己小时候的苦日子……

雪依然在下,夜已很深;整个大地被她封盖。有她的存在,黑暗的夜变得明亮起来,她是那么纯,那么净,那么……不知有多少文人骚客为之吟颂!雪,洁白无暇,滋润大地,净化心灵,美丽环境,蕴藏生机,所以施木愚以她为女儿起名。

    在农村有一个风俗,如果谁家生了头一个孩子,都要吃三日面,请亲戚朋友来祝贺一番。而施木愚没有这个经济力量,连婚礼都没有在家举行,也没有通知亲戚朋友,生孩子的事也同样不能大张旗鼓。只告诉了施木愚唯一的妹妹和两个和父亲一奶同胞的姑姑。小惠娘家,连其父亲兄弟四个,一个姑姑,但只其姑姑和二大伯的女儿牛小霞(与小惠同龄的妹妹)来看了看。据小霞说,其他大娘婶子,叔伯家的兄弟姐妹基本都不欣赏小惠的婚姻,说嫌是山区路远,大地面上的姑娘嫁给穷山沟的人,觉着没面子,所以不来看,也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因为施木愚出外谋生,小惠生产没过三天就下地干活,自己做饭吃。为了照顾小惠,她姑姑来看小惠时,留下住了几天。

    这天,施木愚买回来一只鸡,但他不会宰杀,所以让同村一起长大的同祖兄弟施英海帮忙。

    这时鸡已下锅,英海坐在炉子前休息。施木愚递给英海一盒石家庄烟说:“你装着吸吧,你知道我是不吸烟的。”

    英海接过烟:“买这么贵这烟干吗,你忘了,咱们小时候,弄上树叶卷卷就能吸,有什么好赖,瞎抽呗。”

   “就给你买的,他也不吸。你装着吸吧。”小惠爬在被窝看着地下的英海说。“施木愚什么也不会,免不了找你帮忙。”

   “一起长大的,可亲了,有事就说话。”英海抽出一支烟点上。“小惠可是找对人了,施木愚可聪明了。心眼又多,人也好。”

   “我就看中他对我好,其他我什么也不图。俺姑姑知道,娘家那头都反对。不过反对也没用,事情都是我自己做主。”小惠说话自信,果断,她姑姑就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是,你也不容易。俺们村里的人们,都羡慕施木愚,娶了大地面上一个漂亮媳妇,了不起。有几个这样的。”英海比施木愚还大,他还没有娶亲,不无羡慕的说。

    姑姑叮嘱说:“既走到这一步了,好好过吧。记着争口气!”

    “人们说,我和施木愚过不到一块儿,我非堵住人们的嘴不行!”小惠志着气道。

    英海说:“你放心吧,我和施木愚光着屁股长大的,我最了解他,跟了他绝对错不了!”

   “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小惠满怀信心的说。

    姑姑还是那句话:“光景是自己过的,过好过歹怨不得别人。只要你们好好的,别人也不和咱过一家。知道珍惜就好。俺们盼着什么呢?”

    姑姑走后,施木愚就在家侍候小惠。

    大冷的天,刮着刺骨寒风,施木愚在猪圈堰上给女儿沾着水刷屎布。邻居叔叔在旁路过停了下来,看着施木愚刷屎布,慨叹道:“唉!要是你娘活着就好了。这些活你就得干。”

    施木愚乐观的说:“这也好,自己的事情,自己干,欠不下别人的。”

    “施雪她老娘呢?” 邻居叔叔疑惑着问。

    “唉!”施木愚叹口气惋惜地说:“今年夏天没了,脑溢血,死的时候才41岁。”

    “我说也不见你丈母来。够可怜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奶奶和老娘。命真苦!”叔叔可怜着说罢走开。

    施木愚继续刷女儿的垫布。那时候他确实很苦,不但没有人帮手,也无积蓄,吃的是发腻辣嗓的生芽麦面,连白菜和萝卜也是吃父亲或乡亲们送的。

    1990年春节,施雪已过满月,小惠也能照顾自己了,大年施木愚就挎着相机到就近村庄给乡亲们照相,以挣钱为生。虽然照相并不苦,还带娱乐性,但施木愚为了周转快,他每天出去照的相,晚上就回家冲洗,第二天又送去收钱。施木愚善于研究,所以他照出来的相,比同行们照出来的,层次分明,色调柔和,看着舒服,于是有竞争力。他的生意比同行们要好一些。

    春天,小惠说:“咱们把地种上吧,再养上几只鸡,喂上一头猪,你再出去挣上点钱,慢慢有了基础,咱们再发展别的。”

    “你弄着孩子太累,就别养种地了,喂上一头猪和几只鸡可以。”施木愚怕累着妻子,关心的说。

    “没事的,收入点是点吗!光干一种活不行。”小惠为家计操心。

    “那好吧,辛苦你了。你也从没有干过什么农活,可累了,这里不比你们村,高低不平的。我干农活也不行。”

    “没什么了不起,受苦我不怕。累点儿也没关系,只是歇着也不行。”

    施木愚家的门前有一棵小桃树,春暖花开的时候,小惠怀抱着女儿由丈夫给她母女在桃树前照相。女儿圆圆的脸,小小的嘴,双眼皮,天真的笑,真的可爱之极,施木愚按下快门留下这精彩瞬间。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施木愚因为从事照相,所以女儿自百日后,为她留下了许多可爱的镜头!


东方一片鱼白,太阳还没有露面,麻雀已在院里的梨树上对话;施木愚将摄影包饶头挎在肩上,又把装有六寸外拍机的箱子扛上;小惠说:“路上小心点儿!”施木愚就走出家门,走过拦河坝,走过小石桥,渐远村庄,埋进山沟里。

山沟里的羊肠小路,坎坷不平,免不了石头绊脚,一深一浅;施木愚穿着大姑给做的布鞋,底子也磨薄了,偶然踏在孤立的石子上,疼痛难忍;当他快爬到山高处,太阳已照在山顶,变成红黄的山;红嘴鸦在平视的天空盘算,并不停的叫着;施木愚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停在山路的最高处放下箱子休息。他擦把汗,看着山脚下自己的小山村,以及通往村子沿梁而上的不宽的大道;再远望沿沟而去一个个相邻的庄落,别有一番风景。他随即拿出海鸥牌135DF相机喀嚓喀嚓留下永恒的瞬间。

他把相机装上,扛起箱子该走下坡路。下坡不远处便是山这边的村庄,但已经不是一个县。他到亲戚家去借了自行车,把箱子用绳索捆好;亲戚说:“又到辛庄学校照相去吗?”“是的!”“也是不容易的,翻山过来还得走几十里的路!”“没什么!”施木愚告别亲戚骑上自行车就走……

几年了,辛庄学校都是下午照相,中午施木愚请学校领导和班主任的客,不等照完相太阳就落山了。当光线不足于拍照,也没有学生在合影留念时,他就收拾行装告别学校往回返。

他把自行车还给亲戚家,亲戚留下来吃晚饭,他谢绝了又扛上箱子爬山去。天已经大黑,路已看不清。他不禁想起小时侯邻居叔叔给他和小伙伴们讲的鬼故事,大了念了书才知道是《聊斋志异》上的,本就没有什么鬼,鬼也全是由人编造出来说人的。但村子里曾发生过的有“鬼”符身的解释不清的事,不免使他也有些胆寒。寒号鸟在半山腰传来的叫喊声似乎增加一道风景线,但猫头鹰的叫实在使人发冷!小时候听奶奶讲,猫头鹰是专门叫死人的,谁家有了病人或老人就有猫头鹰在他们家房边的树上叫,不久这家的人就会死去。而事实上,有的人死了,却并不一定就有猫头鹰叫。碰巧猫头鹰真的叫唤起来,它的声音是那么凄厉,那么吓人,不免使施木愚出一身冷汗;要不就是野兔的从脚下突然窜过,更使他胆颤心惊!要不是知道没有狼虫虎豹,他真的不敢走这少有人来往的深山小路。鬼吗,他是不怕,他是唯物主义者;怕也是自己吓唬自己,是自己心中造出来的鬼。但强盗是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他不敢多想,知道这山上曾因砍柴摔死过人,这黑黑的夜不能自己吓唬自己;他只管走自己的路。耳乱了就停住脚步静一静,没有异样就继续赶路。他不在半路上歇,一猛劲的往回赶。也不顾脚的偶然疼痛。其实这些山路是他小时候在家时,和村里小伙或姑娘们上山割草或拾柴常走的,即使天已黑,他照样摸下山去。

回到家时,妻已和女儿躺下。小惠见丈夫回来,就赶紧起来为他做饭。施木愚把照相机放下,先看一眼女儿,就到小北屋的暗室里冲洗底片。吃过饭,先睡一会,等底片晾干,就又起来加印照片,一直到大天亮,把相片洗完。出来时,太阳已照进小院,光线刺眼不能马上挣开。

春天,施木愚基本上就这样度过。

夏天麦收,小惠和施木愚把女儿交给祖母看着,就下地收割。这年,天依然的干旱,麦高不过膝,用绳捆不住,就用篓子往回背;天不下雨,也只好担水种玉米;下午,太阳暴晒,一直照在施木愚所住西屋的木制格子窗上。屋里像蒸笼一样酷热,没有电扇,施木愚不停的用芭蕉叶为女儿和妻扇着,他很难入睡。

秋天,暴风雨来了,一人多高的玉米长势喜人,还没有出顶开花正头重脚轻时,被席卷成了平地!施木愚和其他农民一样一棵棵的把暴风雨袭击的玉米扶起来,并培上土……


    小施雪,说来也怪,许是她知道爸爸和妈妈忙,也没有奶奶和老娘,顾不得照看她,自学会坐起她就很听话,自己就是拿上一片纸也弄来弄去的玩得来趣,很少哭,即使爸妈不在身边。她还不怕生,谁领也可以。

    你瞧,话说快过年了,小施雪也一生日多。这一天,爸妈到街上的公用碾子上用驴推碾,准备蒸年糕。爸爸怕她哭,或不安全,就回家来看她。她不但没哭,身穿妈妈给她做的红花小棉袄,正在南房厨房里,围着一个和她高矮差不多的小空缸,一个一个的往瓮里拾已去掉玉米粒而备烧柴用的棒子,耍得开心呢!她听见有人回来,见是爸爸,朝爸爸嘻嘻笑了笑也没有说话,就又开始了她的“工作”!施木愚见女儿玩得开心有趣,进屋拿来照相机,给女儿又留下了她天真的瞬间。之后,上前亲了一下女儿,抱了抱,对女儿说:“好孩子,你自己玩,爸爸和妈妈推碾去。”说罢放下女儿,看了一下周围没有危险物,又出去干活去了。小施雪又开始拾她的玉米棒子,真的很可爱! 

    施木愚和小惠就这样在老家盆地村生活了一年多。这一年多,他们夫妻,农忙了就由奶奶或邻家嫂子(非亲嫂)给看着孩子,他们下地;农闲了,施木愚就挎上相机出去找几个零花钱;日子虽然清苦,也还算幸福。但施木愚觉着这不是他要的生活,这样下去,只会浪费许多时间,不会有什么发展,也过不上理想的日子。他不会忘记天热得难受的时候,连一个电扇都因囊中无物舍不得买的心情是什么样;也不会忘记因业务关系,肩扛着六寸外拍机翻山越岭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出外照相,回来晚天黑路艰,深一脚浅一脚的辛苦日子;也不能再过这苦干一年,也没有多少收入的光景。根据他自身的特点,他又自学了摩托车修理技术,但在老家均不能发挥,于是他和小惠再次离开了老家到外地谋生。

    1991年春天,施木愚就雇佣了一辆拖拉机,拉着他唯一的财产:铺盖、自行车、缝纫机、一张写字台还有两三部照相机包括自制的洗印设备,和妻子女儿一起颠簸着翻山越岭到邻县金鑫县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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