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冬,寒风乍起吹得枯木摇摇晃晃。
往常热闹的长安城似乎也因这寒冷的天气变得冷冷清清。路上仅有的行人牢牢地裹紧了自己的袄子,脚步也变得更匆匆,怕是想赶紧回到家中喝一口烫好的烈酒,再辅以一碟花生米,不可谓不美哉。
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蜷缩在一个小巷口的小小身影。黑夜就要来了,要是没有一口热汤没有一件暖和的棉袄她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夜了。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的,不知是在哆嗦还是想要呼救。
家家户户掩着门却掩不住饭香,她也闻到了。也许是食物给她带来的一丝力量,她用力吸了一口空气,在交杂的香味中嗅到了炒白术的气味,这个饭点还在炒白术的怕是只有药馆了。她缓缓探起了头,一张脸脏得看不清肤色,但隐隐可以看出皮肤已经被寒风冻得皴裂开了。黑夜衬得她一双眸子更是清澈明亮。
唉,看这个头只是个七八岁的的小孩子罢了。
她缓缓直起身子,用尽全身仅剩的一点力气去寻找白术香味来源地,这味道真熟悉阿,像是阿爹身上的味道。
炒白术的香气愈来愈浓,她暗想,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快到了。
她再嗅了嗅气味,嗯...到了
她轻轻叩了一下医馆的门,却没有力气等到门开,瘫倒在地。
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手边还放着一个暖手炉。房间有淡淡的芍药香,大概是得救了吧。她起身,披上椅边放着的黑色的夹袄,她得救了?
准备出门去感谢救命之人。刚踏出门,就撞见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男孩正坐着门口看着小人书。
见到她,小男孩立马边跑边喊:“爹!小乞丐醒了,小乞丐醒了!”
显然,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看着年龄不大却已白了头的中年男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了。旁边这个小男孩显然是他的儿子,刚才没有细看,现在一看这个小男孩眉眼生的却是极好,年龄不大却英气逼人,不像他爹看着那般孱弱。
中年男人笑眯眯得看着她,捋了捋胡子:“小姑娘,你睡了三天三夜可算是醒了。”
三天三夜?可真是够久的了。
“你现在身体虚弱,刚醒也不宜多食,等等我让颉儿端些小米粥给你。”
她忙道:“不用不用,还没有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哪敢再劳烦你们。”
这般谈吐哪像是普通人家的七八岁的孩子啊,来历不明遭此波折,难道她身份有什么特殊?
宋非凡思及此笑容也微微收敛了,他们这种平民百姓最怕招惹无端的祸事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到窗外似乎开始下起了雨,风吹着窗户纸沙沙作响,真冷啊,她又想起那天晚上的白术气味,随即给自己新取了一个名字,现在的她需要忘了以前的身份,“我叫白木。”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未脱的稚气,一双眼睛灵动明亮。
“我能先暂时留在这里吗?我识药材,可以帮你打下手,我不要工钱的...”,她鼓起勇气问道,“要是能给口饭吃就更好了,我吃得不多的!”
宋非凡却是迟迟没有给答复,救人是一回事,但是这个小丫头来历定是没那么简单,他未表明他的身份,她就知道这里是药馆。白木之前穿的那身衣服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他虽不懂这些布料,但大可分辨出并非是简单的粗布麻衣,所以这小丫头绝非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再加之这个小丫头大难不死之后的淡定从容,宋非凡有些犹豫了。要是惹上麻烦就不好了,而且颉儿还小。
白木见宋非凡有些迟疑,便偷偷递了一个求助的眼色给那个叫颉儿的小男孩。
宋颉心领神会,却又傲娇地撇过了头,跟你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帮你,他心想,但眼睛又瞥到她脚上穿的那双早就磨破的鞋子,要是不留在这,她怕是要冻死在外面了吧。随即他顷刻又变了一副模样,俨然是娇滴滴的奶娃娃的样子,他扯了扯他爹的衣袖,声音还带着稚气:“爹,咱们就收留这个小妹妹吧。”
小妹妹?!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白木暗忖着,面上却一派无辜可怜样。
宋非凡没作声。宋颉随机灵机一动:“她说她识得药材,那我们就考考她,要是她通过了考验咱们就留下她吧。”
宋非凡终是点了点头。好罢,那就看这个小孩是不是真有些本事了。
白木连连点头称谢。
一张小案几上摆满了大大小小数十种药材。有许多是宋颉这个常呆在宋非凡身边打转的都没见过的。看来爹是真的有心要考验白木了。
白木却提出了一个让他们更吃惊的要求,她提出要蒙住眼睛。
蒙住眼睛的白木,所有感官意识都可以集中在嗅觉上面。她拈起依次排列好的药材,放在鼻下轻嗅缓缓道出一个个药材名字,甚至她可以仅靠嗅觉来分辨出相同药材的不同加工方法。
当她分辨出最后一个药材是鸡血藤并摘下遮眼白绫时,她对宋非凡俏皮一笑,“谢谢收留,白木绝不会偷懒的!”她抢先在宋非凡开口是为了让这个心善多虑的男人有下一个犹豫的机会,每个父亲都不愿在儿子面前展露出不好那面,包括失信于人。
好个小丫头,先发制人,宋非凡苦笑挥袖离去,但愿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白木转头对宋颉甜甜一笑,他再次把头撇开,小手叉腰,脸上却闪过一丝绯红,轻轻微哼一声,模样滑稽又可爱。
翌日清晨鸡还未打鸣,白木就起床了。她想要去厨房熬些粥给那父子俩吃。她注意到宋非凡中年白发多半是气郁过度。
她年纪虽小,但来到这里之前她就经常做饭菜,因为阿爹的腿脚不灵便,阿娘又死得早,只得靠的她,因此她的厨艺也算是过得去的,阿爹可是对吃食刁钻得紧呐。想到这她眼眶有些红了。
她将薏仁、枸杞、红枣洗净,混入小米中一起煮。薏仁益气,枸杞红枣补血补气对于宋非凡这样的身体状况再适合不过了。她再加入些许白糖调些味,这样那个小宋颉大概也会喜欢了吧。
宋非凡来到厨房就看到白木在忙活。虽未说什么,但心里却是欣喜的,这个小丫头不仅聪明伶俐还这么勤快,不错不错。而且这粥煮的也是没话说了,他注意到粥里的薏仁,这丫头心还细。
因为快要过年了,大家伙因为要讨个吉利,一般不来药馆。所以药馆生意也是冷冷清清。
白木坐在药馆里百无聊赖,小宋颉装模作样的拿了本书在看。
“今天那粥是你熬的?”
白木打着哈欠点点头。
“味道一般。”
“味道一般你还吃了两碗?”
“你怎么知道?你偷窥我!”
白木没有回答就是笑得云淡风轻。
小宋颉见机转移话题,怎么能输给这个小丫头。
“你这么矮,药材你拿的到吗?”
“喂,我可是比你高了半个头,这句话也轮不到你来问吧,你是不是早上起猛了没睡醒啊?”
“哼,我爹说了,男孩子都是比女孩子长得晚,以后我肯定比你高一个头!”,“不,一个半头!”小宋颉双手抱胸气鼓鼓得说。
“那就拭目以待咯。”说完白木闭上眼开始养神,早上起的着实早点了点,献殷勤果然是要代价的。
斗不过白木,小宋颉只好悻悻走开。
白木是被一阵寒风吹醒的,她哆嗦了一下,睁开眼,就看到眼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背着手走进来。
还没等白木开口询问,老人就问道:“宋大夫呢?”声音嘶哑却还是有力的。
“陈老,您来了啊。”宋非凡不知何时走来的,“还是老方子吗?”
陈老点点头,“给我配七帖药吧,快过年了,到时也免得再麻烦你们。”
打包好药材,陈老又要了一些柿饼,说是老伴念叨着要吃,说是之前不给买近些日子都生气不理他了呢。
陈老走后,宋非凡看出了白木有些疑惑。
“陈老是帮他老伴抓的药。陈老身子还算硬朗年轻的时候可能连老虎都能打得死呢。说来也是不容易阿,他老伴患得是治不好的寒疾,偏偏治寒疾的药材大都都是名贵药材,说来他来我这抓药也有大半年了。看他们两个老人不容易,我有心想把几味贵重的药材替掉,来减少他们的负担,但陈老怎么都不肯。”,说完宋非凡望了望外面阴沉的天气,怕是要下雪了,瑞雪丰年,也可以使人病情加重啊。
到了傍晚,果然开始降雪了,这雪下得是真大,不一会儿地上就积了起来。小宋颉开心的在药馆后面的小院子跑来跑去,耳朵小手冻得通红却也浑然不知。白木毕竟也是个小孩子,忍不住也伸手去接雪花。明明手也冻的没有什么温度了,可雪遇到手心还是很快就化了。
“你爹喊你吃饭了,宋颉你别玩啦。”
小宋颉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地玩耍。白木无法只能去拉他,没想到这小宋颉手里捏着一个小雪球,白木完全没有防备,正好正中面门。小宋颉笑得直不起腰就差在雪地里滚几圈了。而白木一脸懵,不过她又哪是肯吃亏的主,立马弯腰抓起一掊雪掷向小宋颉,没想到他身手还挺灵敏,巧妙地躲过了,两个小孩子就这样你追我赶嘻嘻哈哈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也不觉得饿了。
站在廊上的宋非凡看到这一幕,却是无奈的摇摇头地笑了。这些天真无邪的时光要是能永驻多好。
晚上小宋颉跟白木要挤一个房间一张床,因为白木刚来,房间还没收拾好,就暂时让这两个小娃娃一起住。
白木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反倒小宋颉扭扭捏捏甚至说要跟爹爹一起睡,宋非凡就拒绝了,说他今日有些咳嗽怕传染。
“你要睡里面还是睡外面?”白木拍了拍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宋颉的肩膀。
小宋颉哼哧一声也不回答。嘴里嘟囔着说着谁要跟你一起睡。
“不回答那就当你放弃选择了咯,那我先选啦,我要睡外面。”说完白木拖了鞋袜就爬上了床躺着。小宋颉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那,白木半眯着眼打量着他,小身板坐得笔挺显得拘束又紧张,嗨呀,白木居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小主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小宋颉就是客套不起来。
“喂,你是打算坐在那里一晚上吗?那正好,我一个人独占一张大床。”,“真舒服~”白木还顺便在床上滚了几圈。
小宋颉终于有所反应了,站起来却也是不敢看白木,低头脱掉鞋袜,“你睡里面,我怕你睡相太差滚下去,到时候摔残了爹还要怪我欺负你。”
白木也不跟他争辩只微微一笑,“好~”
许是刚才玩雪玩得太累了,小宋颉很快就睡着了,但白木却躺着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想到了白天见到的陈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或许是陈老身上有一丝气味不对?不对阿,柿饼性寒,患有寒疾的人是大忌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