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电车回到娘家时,才上午九点。娘在厨房里应了声,却是鼓捣了老半天才走出来。娘在的东屋采光很不好,总是黑洞洞的。我们不习惯,需要呆很久才看得清物体。我把买来的肉类蔬菜水果馒头一股脑儿倒在桌上,娘的眼睛就发亮了,一连声地说着“够了够了,可以吃很长时间了”,然后大悟似得想到了什么,匆匆忙忙推门出去了。
我也跟着向外走。只见浇菜用的黄色塑料管儿弯弯曲曲延伸到大门外。门外紧贴着南墙东墙各有两米宽的闲地,娘把它开成了十边,不同的垄畦里,种不同的菜。菜畦上方的架子上,缠绕的应该是豆角吧。这时,娘已经把水管移到茄子秧儿地里了,她欠了欠身,满足的笑着:“趁着大队放水,赶紧浇一浇,停了水,我还得从家里往外提溜。”我赶紧说“没事没事,浇地也是锻炼”。娘立刻高兴起来,指着东墙跟儿自豪地说:“你去看看那边我种的小葱,长得可旺里。”
东墙北边,一小畦儿青绿的葱秧乖乖地贴在葱垄上,一副旺相的姿势。这儿离家远,浇水应该困难些,看来娘费劲儿不小里。正想着,一阵淡淡的幽香飘来,咦!葱香吗?不不,是槐花的香!旁边的槐树上,一穗一穗的花苞亮亮的鼓鼓的,似乎装满了琼浆。远望,一串一串的珍珠在风中舞蹈,在绿叶间嬉戏。这情形让我兴奋不已,又是槐花飘香时,我的思绪,随着阵阵幽香,飘向远方……
那年四月的一个晚上,明月高悬。历经两次中考失利的我,内心抑郁走出家门。“不语凄凉无限情,荒阶行尽又重行”,娘的责备,让我不敢回家。无处可去的我,想去不住人的旧家蜷缩一夜。通往旧家的路,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两边绿树参天,静谧异常。我走着,却不知道我人生的路在哪里。这时,一股浓郁的香气随风而来,借着月光,前面一株高大的槐树开满了明亮的花儿!花儿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那样繁华。她们躲在绿色里,“宛如白雪叶中藏”,美得令人窒息,香得沁人心脾。我阴郁的情绪倏地静止了。生活,就应该是槐花的样子。未开花时,平淡无奇,却在酝酿花事;一旦开花,那就惊艳世界,灿烂无比。我为什么不敢面对失败?为什么要躲着娘充满了希望和责备的眼神?为什么不能在强手如云的同学间生存下去?我得自信,得坚强,得坚持下去。这样想着,心情开朗了。是的,这年四月,是我人生最美丽的时刻。我如愿以偿考上了理想的学校。
娘还在那边忙碌,望着槐花,真想够几串下来。小时候,生活贫穷,大人们捋槐花做苦累也顶饭食。“丰年不知灾年贵,百姓阳春救命粮”。槐花飘香的季节,也是孩子们最疯狂的时候,虽然春季小孩脸上长疙瘩都说槐花是罪魁祸首。但孩子们还是抑制不住对槐花的喜爱的,我也经常背着娘窜上树,扔下满地绿叶,捋一布袋的槐花,偷偷往嘴里塞。槐花甜甜的,腻腻的,以致开口说话都是满口香气。
长大后,每次闻到槐花香,看到满树的银装,瞅着那白色的珍珠随风舞动着挂满枝头,却勾不起一点食欲。是怕吃槐花长疙瘩吗?是生活好了,还是借口呢?也许兼而有之吧,尽管喜欢它,看到却只有望花兴叹份儿。
住校的时候,做饭的老石改变了我对槐花的偏见。记得那是个晴空的傍晚,老石在院子里勾下一大股枝一大股枝的花儿,然后捋了一大盆。我过去,一半是好奇,一半是规劝别吃。老石听后说“没事的,先用清水冲洗几遍,把里面甜的汁液挤出来就好了”,然后教我做苦累。他做出来的苦累劲道,有嚼头,还香甜。至今想来,感觉生活是温暖的,甜美的。
又是槐花飘香时,在人间最美的四月天里,娘迎来了她比较安宁的晚年时光。家庭里,多了些温馨,少了点硝烟。我们都为娘高兴。娘喜欢劳动,她眼中的这些菜就是她的全部风景全部希望。只要她开心,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又是槐花飘香时,但愿岁月留香,生活在花香中越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