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是个傻子。
大娘也有不傻的时候,她也知道洗衣,做饭,割菜,她没事的时候常坐在门前一个破旧沙发上。有多破?她家的狗是沙发上的常客。
大娘住我家隔壁,叫她大娘,其实跟我家没什么亲戚关系,只不过大伯跟我家同性,所谓同性一家亲,又是邻居,便尊他们一声“大伯”和“大娘”。
每次去大娘家找她小孙女玩,奶奶总让我不要坐她家门前的破沙发。
走近一看,果不其然,沙发外层的皮早已脱落,还有许多洞,絮子从裂口中挤出来,泛着黄,带着牲畜的腥气。
那天我与小妹在门口争抢爷爷上集带回来的热板栗,大娘走了过来。
“这是个哈门东西?”大娘看清了那个东西,混浊的眼里好像有道光。
小妹怯怯的看了她一眼,我们都没有回答她。
“啊呀,这个东西我知道,我吃过。”大娘又靠近了我们一点,一头花白干枯的头发粗糙随意的顶在头上,鸟窝似的。小妹吓得站到我身后。
大娘笑了,“这个不好吃,给我两个尝尝。”
小妹急了,喊了一声“不给”,便抱着板栗跑进了里屋。
大娘还在那儿笑着:“哎呀,也不好吃,给我两个又咋滴啊。”
说着,拖着不利索的腿,庞大臃肿的身子缓缓离开了。我也长吁了一口气。
“大娘出生就是傻子吗?”我问奶奶。
“那倒不是,”奶奶一边摘着豆角,一边说到,“且不说她那几个有本事的孩子,就与你同级的她那个的大孙子,玩心大,还年年成绩第三,多聪明呀!”
“你这个没用的婆娘,弄他爹的!让你晚上烧锅,你又坐破沙发那儿,等谁呢?”大伯拿起旧布鞋就向大娘脑袋抡过去,大娘举着双手护着头往大长地跑。
“你他娘的,还敢跑……”
大伯又在打骂大娘了,这情形,总不是第一次见。
奶奶听到声音,赶忙去拉架,“行了行了,别弄的周围邻居都不好看。”
“呸,见鬼了,他奶奶的……”大爷吐了口吐沫,骂骂咧咧的走了。
其实邻里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这次好像有点严重。
“哎呦,流血了!”
奶奶帮大娘处理好伤口,送大娘回家,又与大伯闲聊了两句。
“看来大娘是被大伯打傻的,早就听说大伯年轻时就是一个地痞无赖。”我一边愤愤不平的说着,一边向炉灶下扔了两把柴,火光呼的蹿上来。
“嘘,别乱说,大伯是个混混不错,但你大娘她确实是在没嫁你大伯之前就傻了的。”
奶奶把咸货放蒸架上,盖上锅盖,开始坐在凳子上捡菜,与我闲聊起来。
“你大娘本来不是咱们这儿的人,也不叫这个名,听说是小圩村那边一个薛姓人家的女儿,家里太穷,孩子又多,便给了东家扶养,东家看这孩子懂事,也就留下了,你大娘她便也随东家姓了王。
这个王姑娘十六七岁念书的时候,成绩年年第一,长的也俊俏,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可神气了。”
我顿时惊讶,没想到现在一身邋遢的大娘年轻时竟是如此才貌双全的人。
“你们在说什么呢?”爷爷从田间回来,喝了口茶水。
“说隔壁的大娘呢。”我回答道。
“让你爷爷跟你说,你大娘她当年跟你爷爷还是同学呢。”奶奶说着捡完了菜,端着去了前屋。
爷爷咕噜咕噜喝了口水,开始回忆。
“当年我和她同班同学的时候,她的成绩、样貌没得说,性格也好,还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呢,照这样发展,以后也是一个知识女青年,还能嫁个好人家。
可惜了,直到学校转来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爷爷顿了顿,又喝了口茶。
“也不知怎么的,她喜欢上了那个教书先生,非要和他在一起。她那个养父母定是不同意的,她也闹过,没用。
后来那个南方的教书先生走了,她也毕业了,教书先生走之前还托人带了东西给她,她后来也就安分了。至于什么东西,嗯,哎呀,老了,想不起来了。”爷爷拍拍自己的头。
“那后来呢?”我来了兴趣。
“后来啊,我们就成了同事,都在大队上班,我当时不是在大队当过会计嘛。说来也奇怪,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天她梳头的时候,对着镜子把她那长长的麻花辫剪了一条。
最可怕的,大白天的,在大队院子她直接就脱裤子了,别人说教她,她还直嚷着要小便,哎呀呀,好好的一个人也就这样傻了,你说谁还敢娶她。
至于你那个大伯,他就是个混混头子,正事不干,也娶不到老婆,正好你大娘她也没人要,大伯就把她回家了,还顺带着要走一个沙发,说是嫁妆,对,就是他家门前那个破沙发。”
听完爷爷的叙说,我一阵唏嘘,原来大娘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想不到大娘年轻时是这么一个有才情的女子。”我感叹道。
“其实啊,你大娘她现在还算不错的。”奶奶揭开了锅,翻了翻米饭,“当时还有两个跟你大娘一样特别漂亮的姑娘,她们三被人合称为的三大美女呢。可惜了,一个比一个惨呐。”
“那另外两个现在是什么情况呢?”我好奇的问道,想知道她们是不是生活的也如大娘一样艰辛。
“都去了。”奶奶一边盛着饭,一边叹气道。
“一个从小定了娃娃亲,长大后男方家没落了,娶不起,后来嫁给一个老头子,哎呀,这都怎么想的。还有一个也是嫁的不好,早早得病就死了。都是命啊。”
真的是红颜多薄命吗?我嚼着饭,心里默默的想着,还是她们生的时代错了,可是,时代一直在发展,并没有偏袒过谁呀。
又或是,我们错了?是人的错误吗,不,可能是思想吧。
“你小妹呢,怎么不来吃饭?”奶奶问道。
我回过神来,扒着饭说到:“哦,她呀,板栗吃多了,饱了。”
“唔,对,板栗!”爷爷咽下口中的饭,“就是板栗,那个教书先生走之前托人给了你大娘一袋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