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败

段笑遥木然地躺在寝室的床上，手机在她的枕边，屏幕一闪一闪的，很刺眼。锁屏界面的气泡消息塞满了整个屏幕，她茫然地扫了一眼，心中满是绝望与无助。她不想回复任何人消息，她只想呆在一个小壳子里，切断与世界的一切联系，让她焦躁不安的心静一静。她闭上眼，开始强迫自己幻想一些美好的事，在疯狂的幻想中，她似乎寻找到了冷酷的现实世界上所得不到的自重感。

这是她的又一次失败，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科目落下帷幕，四年前踏入这所双一流大学所积累的自尊心已经被击得粉碎。司法考试失败，考研失败，临近毕业，她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着落的人。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没有去处，露宿街头，这几个字像钢板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她没有办法正常思考，思绪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段笑遥觉得自己完全被包围在一种茫然的哀伤、恐惧和无依无助的氛围里，她既迷惑又苦恼，整日沉溺在自怜的深渊。

四年前，四年后，呵！段笑遥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段笑遥的高中过的顺风顺水，她经历了暧昧期的校园恋爱，也熬过了头悬梁锥刺股的高三，好在最后结果也不赖，凭着十几年积攒的运气，擦着边缝儿进了一所双一流大学，她抓阄式填报志愿的方法，最后还误打误撞让她选上了A级学科——法学。但是，高三填鸭式的应试教育，导致她对法学的了解仅限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体系”这几个字眼。刚巧段笑遥又爱上了《何以笙箫默》中的何以琛，帅气又多金的人设让段笑遥的大学幻想都冒出了几个粉红色的泡泡。

“也许，当初我可以冷静而克制地想一想。”段笑遥抑郁以来，对过去的懊恼总会不经意间浮现在她的脑海。但是，段笑遥没有想明白，过去已逝，木已成舟，过去的懊恼像一个重担，把她变成了傻瓜，成为了段笑遥现在最大的障碍。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无法逆转的，不经意间，就决定了以后的路。

四年前，那时候的路真轻松啊。四年前的段笑遥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大学的路。不要辜负四年后的自己。在大学的第一个晚上，她拿出精心准备的小本子，一笔一划地认真地写下了自己承诺。参加辩论赛，加入舞蹈团，一脸严肃地开着部门会议。她像一只小蜜蜂一样嗡嗡地乱飞，打卡似的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留下自己地足迹。法学的课程也比她想象的要轻松，课堂上的她一脸认真地拿着手机积极地拍下老师的PPT，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明天会将它誊写到精心购买的笔记本上，但是，总有着各式各样的社团活动扰乱着自己的思绪，最后，遗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那段子一般的法学案例。这并未让她有些许危机感，“双一流大学的法学生”这个头衔让她微微有些骄傲，她和舍友们，都爱如数珍宝地回想老师们灌输的知识点，自信地将它运用到各类时事事件中去，像大人物一般高谈论阔，仿佛自己已成了法学家。但海市蜃楼一般的知识永远都是虚无缥缈的。到了期末，那一次性的填鸭式背诵在考试落笔这一刹那就悄咪咪得从脑海中溜走，然后，虽然立下一个又一个信誓旦旦的誓言，那些知识却似乎再也没有回到过她的脑子里。

浑浑噩噩，混了一天又一天。这是四年后的段笑遥对自己最精准的评价。也许，当时自己理性一点，拒绝做一个人云亦云的人。那一串一串如珠子一般挤得密密麻麻的社团活动，将她的时间撕成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碎片，她如一个旋转的陀螺在一个又一个碎片中跳跃，最后，回头看看，她似乎什么也没剩下。段笑遥现在才明白，大学生活就是一个沙漏，里面塞满了成千上万的小沙粒，除了弄坏沙漏，谁都没有办法让两粒以上的沙子同时通过那条窄缝。段笑遥不是神，她只是一个脑袋有点笨笨的普通女生。无数杂乱的小事让她迷乱，让她忘了最重要的事——作为一名即将步入社会的法学生应该要做的事——如何打好基础，提升技能，为社会上的自己铺路。

笨笨的段笑遥直到大学时第一次参加法院的实习才有所顿悟。法院的领导们有些官僚主义，爱搞些形式主义的东西，便组织了一次模拟法庭实践，安排各位法官来旁听。从小不争不抢的段笑遥理所当然地分到了最难的角色——法官。幼稚的段笑遥理所当然地认为作为学生应当被迁就，表现不好算不得大错，却在大庭广众面前出了丑——这是一个可以反诉的案件（反诉是指本诉的被告以本诉原告为被告，向受诉法院提出的与本诉有牵连的独立的反请求），作为律师的同学多次提出了这个想法，她却粗暴地打断了他。因为法官地失误，庭审甚至无法继续下去了。段笑遥现在还记得，她的脸火辣辣的，身边的法官似乎都在偷偷讥笑她，让她无所适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段笑遥才敢偷偷回忆起这件事。

段笑遥确实认认真真反思了一阵子。连轴转地活跃于各个社团的她真的太累了，不会八面玲珑的她在社团中其实混得不好，忽视与冷落是常态，大学是个小型社会，很明显她还未长出丰厚的羽翼来应对自然界的险恶。从小有些自卑的她无法像那些骄傲又自信的女生一般大放光芒，在段笑遥眼中，那些女生做什么似乎都得心应手。因此，她决定只做一件事——学习。

段笑遥报名了双学位，而且是更优秀的学校，和更优秀的人一起学习。但是，她发现，她开始忧虑了。忧虑就像是不断往下滴的水珠，而那不断往下滴的水珠，会使人焦虑甚至抑郁。更优秀的人将自卑的段笑遥击垮了。段笑遥发现，无论是平时作业还是考试，她永远是后几名的人。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当她发现自己是“高个子”中唯一一个“矮子”，努力学习的光辉在她周围都暗淡了下来，段笑遥颓丧到了极点，她害怕被老师点名，更害怕回答问题，她对自己被曝光在众人面前感到恐惧。她羡慕别人的信手拈来与落落大方，但是，也仅仅只是羡慕而已。强大的自卑感让她忘记了，自己曾经还有过“双一流大学法学生”的成就感，她理所当然地接受现实，仿佛自己就应该得过且过（段笑遥后来发现，她是害怕，努力过后，她依旧是那个后几名的差生）。她又回到了大一的状态，平时烧高香，临时抱佛脚，并且是以一种更加失败的方式。

段笑遥从小被保护的太好，因此当艰难的现实排山倒海向她扑来之时，她毫无招架之力。应试教育走出来的学生身上的劣根性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只会按部就班的学习，当生活微微一点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她便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没有人会为你规划好以后的路，这就是大学。

终于，临近毕业的段笑遥在失败中认清了现实，法学是一个过量饱和且实践与理论严重脱离的专业，大学提供平台，而社会却没有提供你机会。即使是再优秀的法学生，在社会的浪潮中都得乖乖从基层做起，拿着三五千的工资，削尖了脑袋争取着那为数不多的机会，只有少数人能成为人上人，大多数人只是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中，磨灭掉了青春光辉的影子，接受普通的事实，最终成为最平凡的一份子。

段笑遥害怕，她承认她想逃避，这和她四年前憧憬的完全不同。原以为高考后，人生就轻松了，可实际上，大学才是人生的开始。人生很残酷，她还没有准备好。因此，她选择了考研。考研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像她这种没有目标，四处乱撞的人，最终只能成为战场上的炮灰。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刺耳地响起时，她便知道，她失败了。

段笑遥依旧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得惨败，上面挤满了很多人询问考试结果的消息。段笑遥内心深处的压力不断地在增加，像个没有安全阀的压力锅。她哭了，四年的经历在她的脑子里如过电影一般，她突然想起了高三的时候，她唯一一次作文被当作范文并在全年级传阅，那一天她很开心。作文的主题是：人生的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