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余怎么也想不明白妈的俩个奶头上为什么血淋淋的！小余是最怕血的。难道是自己咬烂的?可自己明明没咬呀！歇斯底里的哭泣也无法改变被大她十岁的大姐赵春梅抱到西厢房的事实！她多想含着妈香甜的乳头，躺在妈温暖的怀抱里睡觉呀！哭累了的小余在大姐的被窝里不情愿的睡着了！厢房里小余妈张玉莲揪着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小余都四岁了也该断奶了！想起小余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为了保这孩子的命，加上口粮也紧，就让多吃了俩年奶！张玉莲自从嫁过来一连生了六个女儿，分别是春梅，夏荷，秋月，冬雪和小余！在小余之前的那个女儿生下来连面也没让张玉莲见就送了人！当时张玉莲生的太累了，就打了个盹，醒来孩子就被送走了！不然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让抱走孩子的！为此张玉莲三番五次求丈夫赵明义告诉她把孩子送到哪儿了？丈夫死活不吐口！也是害怕张玉莲去找！老天爷就像和这对苦命的夫妻做对似的！就是不肯给个儿子！在农村，老话讲：宁教儿气死，不教儿想死!没有儿子在人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何况赵明义虽说是吃公家饭的，可年轻时在外面出了车祸，一条腿走路都一瘸一拐，更别说干庄稼活了！有个儿子最起码家里有个体力活有人干！女孩子毕竟气力小，而且迟早要嫁人！最要命的是不能断了香火！俗话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背地里张玉莲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想着这些烦心事张玉莲疲惫的睡着了！
清晨的陵河村炊烟袅袅，张玉莲早早起来去厨房做早饭！先把院里晾干了的玉米杆抱一捆放到灶火前，再拿一把麦草塞进灶火引燃,，拉开风箱，架上玉米杆，随着风箱的有节奏的开合，火苗也呼呼的越来越旺！前面大锅里的水不一会儿就开始咕嘟冒泡了！下上一碗黄灿灿的包谷榛子，再放一小勺碱面,用大铁勺搅匀！盖上锅盖，这时不要大火，只需要时不时架上些麦草，锅里的粥咕嘟着就行了！同时后面的小锅里的切成薄片的馍也被余火烤的焦黄酥脆了！张玉兰在菜窖里刨出几根红萝卜，洗干净后麻利的切成细丝，放上蒜苗和干辣椒面，用铁勺在灶火上熟点油泼到蒜苗上，顿时香辣味弥漫了整个厨房！张玉莲被钻进鼻子里的辣椒呛的连打倆个喷嚏！张玉莲叫醒大女儿赵春梅，二女儿赵夏荷，自己也赶快扒拉了俩口饭，这时就听见村口上工的钟声“铛铛铛……！”的催命似的响起来！张玉莲放下碗，扛起铁掀就去生产队上工了！春梅和夏荷吃完饭也上学去了！只剩下秋月，冬雪和小余在家，小余学着姐姐用焦黄的馍片夹上辣子油拌的红萝卜丝，咬上一口，嘎嘣一声，满口的酸爽可口，外焦里脆，嘴角流的辣椒水也顾不上擦！再就一口香甜粘稠的包谷丝，小余似乎已经忘了妈妈奶水的香甜！夏荷和冬雪正在争抢着要洗锅，因为谁洗锅谁就可以吃锅巴！刷锅水还要用来给猪做猪食，用麸皮和猪草和在一起烧开后，再晾凉就可以喂猪了！小余每次负责监督猪吃食，一看猪不好好吃了，就抓把麸皮洒在上面，猪便马上大口吞咽，吃的稀里哗啦，吃完上面一层便一面哼哼一面用嘴拱食盆，好像在抗议没有麸皮了！小余用竹棍一边敲猪的头，以防它把食盆拱翻！一边骂猪：馋死你，馋死你！
村南边的庄稼地里，刚刚入冬的麦苗好像是为了抵御即将到来的严冬，秋天时还立的整整齐齐的，现在全部都匍匐在地。队里的女社员都一字排开，男社员大都拉着架子车往地里拉沤好的农家肥，女社员负责用铁掀 把粪一层一层盖在麦苗上！这样开春了麦苗长势会很旺！产量也会大大提高！当然这样的冬肥也只是针对产量高，地理位置方便施肥的麦田！小余远远看见母亲的身影就想跑过去找，被三姐秋月拉住了！“不能过去，去了队长会扣妈工分的！”秋月严肃的对小余说！小余委屈的含着眼泪不情愿的被秋月拉着向陵河方向走去！几个小伙伴每天除了玩就是给猪寻草！在陵河村，几乎每家每户都养猪，除了队里的工分人们几乎没什么来钱的门路，胆大的趁着地里没农活时偷偷卖点自家养的鸡和鸡蛋，换点油盐酱醋钱！胆小的就靠养猪年末卖点钱过年！大人们要挣工分，养猪这些活就留给孩子们！放学回来先要给猪把猪草准备好！否则猪就要饿肚子了！秋月领着冬雪和小余依次拎着由大到小不同的竹篮，各自拿着小铲，看见猪爱吃的草就铲起来放进篮里，按中午吃饭每个人要寻满一篮子猪草呢！别看小余才四岁，也认了不少猪草！荠荠菜回去是要挑出来给人吃的，荠荠菜也长的不尽相同，勺状的叫勺勺荠菜，锯齿状的叫钥匙荠菜，大多数像宽韭菜叶状的最常见！奶奶草是猪最爱吃的，学名叫蒲公英！因为这种草一揪断就会流出奶状的液体，所以叫奶奶草！最神奇的草叫刺芥草，据说鲁班发明的锯就是受到刺芥草的启发，鲁班在进山砍柴时无意中被一种叶子像锯齿状的刺芥草划伤了手，受到启发回家就发明了锯！刺芥草还有止血的功能，小伙伴的手不小心流血了，只要把刺芥草叶子挤出汁儿涂到伤口上立刻就止血了！还有沙簸箕，羊尾巴，灰灰菜，马齿苋……！麦蒿蒿有点苦，猪不太爱吃！临近中午，大多数小伙伴的竹篮都满满当当！只有贪玩的拴柱和保根才寻了半竹篮草，他们俩灵机一动，拴柱把草倒出来，装了几块土坷垃，再把草放上面，勉强满一篮子！保根嫌土坷垃太重，就折了几根玉米杆撑在篮子中间，把草架在上面！保根的姐保花恨恨的说：“每次都这样，看我不告诉妈”保根揶揄的说：“告去告去，反正妈又不打我，只会打你!”说完还扮个鬼脸!保花张张嘴随即沉默了!伙伴们肚子都咕咕叫了!相伴着踏上了回家的路!
秋月领着冬雪和小余刚进院子，说是院子，其实就是没有门的大杂院，沿着村里的大涝池进来，只有右边赵金家有个气排的门楼，据说解放前赵金家是陵河川道有名的大地主!赵金和小余的爷爷是堂兄弟!小余的爷爷因为染上了大烟过早离世，家道也中落!小余的奶奶贾兰芝裹着个小脚拉扯大四个儿子!分别是大伯赵明忠，从小做为长兄,家里的重担落到未成年的他身上，养成了能干但太强势自私，果断但太暴燥蛮横的性格!现任陵河村二队队长!大伯母李秀英嫁过来生了三子二女!二伯赵明孝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现在陵河市一家工程公司工作！二伯母刘香草在家带着俩子俩女!三伯赵明仁在木器社学了几年木匠手艺，搬出了大杂院，另立了门户！三伯母韩桂花连生四个女儿，无奈为了香火，抱养了妹妹的儿子总算是续上了香火!老四赵明义就是小余的爸爸，因为受不了大哥赵明忠的打骂和嫌弃，早早跑出去因祸得福！赶上招工，被招到一家铁路单位工作，吃了公家饭!这让大伯和一些心胸狭隘的同龄人又羡慕又嫉妒!这就是人性，对陌生人的发达升迁能接受，却见不得自己身边的人比自己好！后来，赵明义在工作中出了车祸，家里竟没有一个人来探望，母亲贾兰芝想来却被大儿子赵明忠阻拦！他巴不得没有这个累赘来跟自己抢家产！为此，赵明义伤了心，从此变得倔犟要强，性格孤僻！小余家的一明俩暗的土屋座北朝南，大伯赵明忠家座东朝西的房子，除了一明俩暗，还并排着一个套间，柴房，厨房，牲口房，一应俱全！二伯赵明孝家是座西朝东的！三家的房子呈品字状，院子是共用的！分家的时候，叫的族里有威望的老人来给主持，兄弟三个都有厨房，唯独给小余家没有！族里的人意思给盖间厨房！大伯说啥也不同意，胡搅蛮缠气的说话人拍案而去！人常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况且理都是给讲理的人说的！二伯为了息事宁人，许诺给弟弟盖间厨房！可后来因为二伯母刘香草从中作梗不了了之！小余父亲赵明义气结于心！咬牙借债自己盖了间厨房！更可气的是大伯赵明忠做为生产队长，非但不帮衬兄弟，还处处刁难弟媳张玉莲，克扣工分，以权势欺人！张玉芬有苦难言，忍气吞声！只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话说小余和俩个姐姐寻猪草回来刚进院子，就发现走时锁好的门大开着，大伯家的大母猪正闯进小余家堂屋里呼哧呼哧的拱吃一袋麦子！秋月顺手掂起门边的条帚,照着猪头上就是一条帚疙瘩！大母猪正吃的起劲，头上猝不及防一吃痛，“嗷”的一声转头就往外跑去，冬雪和小余也用脚狠狠的向母猪踢去！此时张玉芬也下工回来了！看到淘好的正准备要拉去磨面的一袋麦子给糟蹋的所剩无己了！而面对毫无歉意的大伯一家人，为了避免无谓的争吵和羞辱，张玉莲只有一边抹眼泪一边骂：这人霸道了，连养的畜牲都霸道！养你们这些女子有啥用?连个家都看不住，这下好了，都别吃了！说归说，气归气！日子还得过！张玉莲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厨房和面，小余和俩个姐姐连忙放好猪草，秋月去抱玉米杆准备拉风箱烧水，冬雪准备给猪剁猪草！小余也不闲着，把猪草里面的荠荠菜挑出来一个一个择干净！虽说只有一个大人，五个女孩子，可都是长身体的年龄，张玉莲每天都要擀一大案子的面条，为了节省有限的粮食，她就把黑面和好后夹在俩块白面中间，美其名曰：金裹银面！这样做可以避免黑面粗涩揉不光的弊端，同时让面条入口不觉得粗涩难以下咽！再经过张玉莲的巧手将面条擀的又光又劲道！再配以炒菜佐料！让孩子们也是吃的有滋有味！吃完饭看到馍筐里所剩无己的几个玉米面馍，张玉芬就吩咐夏荷把酵子发上，明天中午要蒸馍！馍做为孩子们的零食，三天蒸一次馍是雷打不动的！酵子是用醪糟和酵引子还有玉米面按一定的比例和好，捏成月饼大小的团晾干后，用线绳穿起来，每个中间用玉米杆做的小棒隔起来！挂在房梁上晾起来！蒸馍时取下来一块用擀面杖擀成粉状用温水和成稀糊！盖好放在炕角，过一夜发酵后，第二天一大早倒入面粉和的软硬适中，再放到热炕上，等到中午面发了就开始蒸馍了！为了让蒸出的馍不那么难以下咽，张玉莲再加入糖精水，这样蒸出的馍就甜甜的，让人忘记玉米面的涩！
陵河村每天中午吃完饭大队的广播都会热闹一阵儿！轮流播放刘如会唱的辕门斩子，梁秋雁，祥林嫂，打靶归来，十二把镰刀！每次十二把镰刀里男女对唱中：八把七把，七把六把……。小余和冬雪就把“八把”听成“粑粑”笑的肚子疼！张玉莲就无奈的说“再这样笑就笑成瓜娃了”！突然广播戛然而止，广播里传来村支书刘国昌清嗓的声音“村民注意了，村民注意了，下面告诉大伙儿个好消息，三十五军部队驻地今天晚上播放电影《白蛇传》，吃晚晚饭大伙儿可以前去观看！”小余和冬雪高兴的又蹦又跳！这对于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村人来说听秦腔就是最好的精神食粮，而电影简直就是奢望了！此时此刻，陵河村的每一个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即使白天的农活再累，也会一场不落的去看电影！三十五军驻地就在村南边，每年新兵训练会占用村里的打麦场！看新兵蛋子训练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那些新兵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长相也是各有特色，最有趣的是他们训练军姿时，有顺拐的，左右不分的，各种五花八门，啼笑皆非的动作！看来走路也不是个简单的事！但是那些当兵的很纯朴，农忙时还会来生产队帮忙！驻地的墙上刷着大标语：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有电影的晚上，陵河村的人像过年一样热闹，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下热闹起来，有手电的人打着手电，大家一边说笑一边朝驻地走去！小余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姐姐们早都和伙伴们偷偷先走了，不带小余是因为小余每次看到一半就瞌睡了！还要让人背回来！还有小余看电影总是不停的问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个是谁?张玉莲领着小余到的时候，部队刚组织兵士排队入场完毕，村民都坐在部队的后面！电影开演了，播的是神话故事白蛇传！小余看到白娘子和小青走路像一阵烟雾一样就到了目的地！小余羡慕的想自己要有这能力该多好，可以带上妈随时到外婆家去！这样就免了妈又操心家又惦记外婆的作难！谁让外婆就妈这一个女儿呢？外婆倒是生了五个儿子！大儿子跑出去做生意，领了个徽县的媳妇，也不知是因为生了俩个女儿没有儿子的原因还是其它问题，俩口子三天俩头的吵嘴打仗！别说管外婆了，连那俩个女儿还要外婆管！次数多了就引起和外婆一起过日子的三舅妈的微词！二儿子倒也孝顺，可命运多舛，娶了媳妇生了俩个姑娘，无奈抱养了大舅子的一个儿子！可后来媳妇却得了不治之症！为治病把家里唯一值钱的毛驴卖掉也没能留住性命，最终却落得人财俩空！外婆为此操碎了心！三儿子常年在外工作，家里外婆和三舅妈一起带着三个孙女，一个宝贝孙子！四儿子是个医生，娶了媳妇，生了一儿一女，看似美满却因为媳妇太过溺爱孩子，后来女儿不好好学习过早步入社会，因为漂亮的容颜，沾染上一些好色亡命之徒，最后死于非命！儿子也是不学好令父母操碎了心！小儿子因为恋爱失败，遇上负心之人，最后经人介绍草率结婚！婚后生了俩个女儿后感情不合，以离婚收场！所以外婆多亏有了张玉莲这个女儿！三天俩头的给送药送吃的！小余看到白娘子出现之前一阵烟雾之后人就站在眼前，小余想起妈和隔壁三婆说大伯家堂姐梅花瞅了个女婿！大概就是梅花往哪儿瞅一眼，那儿先是一阵烟，然后就出来个女婿站在面前了吧！小余就把自己悟出的想法告诉妈妈，张玉莲听了笑的前仰后合！小余认为男人和女人结婚就是安排好的，像电影里演得一样从天而降，顺理成章！
下雨天的陵河村是最惬意的日子！人们不用上工，在家里睡大觉或自由自在的干自己想干的事儿！男人们聚在一起打打牌，说说荤段子！女人们则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可对于小孩子来说就是受罪，不能在外面过家家，跳房子，也不能漫山遍野的去疯玩！只能在屋子里有限的环境里寻找有趣的游戏！张玉莲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了！每天从早到晚像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小余和冬雪先是在炕上玩扑克吹牛皮，接着又把枕巾披在肩上学唱戏！吵的张玉莲睡不成觉被撵到门口玩！在房檐下小余发现了坏掉的竹篮提手，拿过来套在腰上学秦腔戏里官老爷走路，架着肩部，走一步晃三晃，貌似威风凛凛的大老爷驾到！惹得冬雪哈哈大笑！忽然看见大伯母李秀英从屋里逃出来边跑边喊：救命啊！后面是大伯赵明忠手里举着把镰刀紧随其后，李秀英跑得急，不小心跌倒在地上，赵明忠趁势骑在身上举起镰刀就往下砍！只听见二伯母刘香草尖叫着对儿子建设喊：建设，快把镰刀夺了！小余吓的捂住眼睛不敢再看！这样的场面每隔几天就上演一次！有时是赵明忠用吆牛的鞭杆将小儿子狗娃打出院子！赵明忠自从去年不当队长后，脸色变的一天比一天难看，现在看起来脸乌青乌青的很吓人！脚脖子粗的连鞋都提不上，可追起人来怎么一点儿也不受影响！小余最怕的有俩个人！一个是陵河村掘墓人，同时也是淘井人刘老五，长相奇异，天赋异禀！个子不高但很壮实，脸黑眼睛大还外凸，嘴大唇厚牙齿暴出！夜里遇见一般人定会吓掉魂儿！第二个害怕的人就是大伯赵明忠，看见小余从来都是怒目而视，眼神带着杀气！这时看到被夺去镰刀的赵明忠就像被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软在地，额头豆大的汗珠一层一层往外渗出！嘴里还呻吟着很痛苦的样子！
进入冬季，陵河村的人都把树叶子收集起来烧炕取暖！小余和冬雪没事就用自制的收集树叶的工具（玉米芯做把，中间插一根长竹棍，一头削尖用来扎树叶）像穿糖葫芦一样把树叶穿成一串！门口大涝池周围的树最多！冬雪领着小余扎树叶！看见四婆，保花她婆，老五媳妇和几个人在核桃树下坐着说话！保花领着保根还有拴柱几个在跳房子！冬雪和小余也被吸引了过去！勇敢一看见小余就做鬼脸吓唬她！原来小余经常被吓哭！现在见多了也就不怕了！保花她婆看见小余就笑着问：“小余小余，你爸的自行车都带谁！”小余自豪的说：“带我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和我，还有我外婆和我妈！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保花她婆继续说：“看明义她老婆一口气生了五个丫头片子，就是不会生个儿！这下成绝户了！“”四婆叹了一口气说：就是，这将来死了连个摔盆的孝子都没有！可怜！小余不明白绝户是啥意思！但听的出是笑话她家没儿子！这时，听到勇敢喊打防疫针的来了！小余听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跳起来就往家跑！一只老虎头的棉鞋跑掉了也顾不上捡！小余气喘吁吁的跑回家，看到正坐在织布机上织布的张玉莲就说：“妈，一会儿打防疫针的来了就说我不在！”张玉莲满口答应下来！小余说完爬上炕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蒙了起来！谁知不一会儿张玉莲竟领着杨村医进屋来，把小余从被窝里拉出来，不顾小余的苦苦哀求和挣扎，脱掉衣服就在胳膊上扎了一针！小余觉得自己和生病时的猪和鸡一样，被兽医抓住任由处置！可自己又没病却要打针！
陵河村大致分为三个部分，以连接南北的宝陵路为界分为上沟和下沟，上沟以葛姓为主！下沟又以崖为界分为崖上和崖下，崖下以刘姓为主！崖上以赵姓为主！住在崖边的四婆家是孩子们的乐园！四婆是个开朗乐观，乐于助人，和蔼可亲的老人！有时也有点小气！四婆有俩个儿子，俩个女儿！俩个儿子都在外面工作，这是四婆最引以为豪的！大闺女也嫁了人！家里就剩老俩口和小闺女,小闺女也到了待嫁的年龄！四爷是个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老人！成天被四婆指挥着干这干那，从来没见他有过怨言！四婆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孩子们常常围着四婆听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小余最爱听的就是布谷鸟的故事：从前有一家男人死了媳妇，留下一个儿子，后来又娶了个媳妇，过门后又生了个儿子，于是就对不是亲生的大儿子产生了歹意！但又不好直说，就想了个办法！她把炒熟的芝麻给哥哥，生芝麻给弟弟，嘱咐他们哥俩去种芝麻，谁若是种不出来就不要回家了！弟弟一出门闻到哥哥的芝麻比他的香，就闹着要换过来，哥哥在家一直受排挤也不敢不换，于是兄弟俩个一起种芝麻，哥哥种的芝麻很快就发了芽，而弟弟的芝麻却没动静！哥哥就回了家，而弟弟变成了一只鸟！每年到夏收季节就听见一种鸟叫声：哥哥等！哥哥等！小余一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就会想有一天自己回不了家了,是不是也会变成一只鸟?不过她肯定会叫：妈妈等，妈妈等！四婆家门口种了好几棵核桃树！每次收核桃时都叫小孩儿来帮忙捡拾，完了给每个人撩起衣襟装满核桃！小余最快乐的童年时光是在四婆的故事中度过的！调皮的拴柱和保根总是被肚子里的馋虫诱惑等不及核桃成熟，趁门口没人时朝树上扔块石头，四婆虽耳聪目明，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等她掂着三寸金莲“蹬蹬蹬”出来时只见几片树叶，不见人影！便站在树下吼骂几声：“嘴馋的吃屎呀！等不及长熟就糟蹋！”这时，小余的婆贾兰芝出来晒太阳，四婆马上眉开眼笑的笑问：“阿嫂！饭吃了没?”贾兰芝八十高龄眼亮耳聋，答非所问的回答：“啊?晒黑了没?老了还管它黑不黑！活一天算一天！”四婆听了笑着趴到贾兰芝耳朵上说：“阿嫂！吃饭了没有?”贾兰芝嗫喏着说：“吃了！我一顿就吃人家半碗饭，老了不死么！早些死了就不拖累儿女了！”说着摸摸嗦嗦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绢开始擦眼泪！四婆同情的叹了一口气！劝道：“阿嫂！想开些！糊里糊涂过一天算一天！”贾兰芝能干的时候一直跟着大儿子赵明忠过,帮着把孙子带大了！现在干不动了就开始嫌弃老人，由自己亲手带大的孙子亲手将她的被子扔到了院子里！二儿子赵明孝在外工作不在家！二儿媳刘香草躲在屋里装不知道！小余的妈张玉莲有心无力实在是家里地方太紧张了！再说张玉莲担心自己的擅作主张引来大伯家的刁难！最后由三儿子赵明礼把母亲接去住了！贾兰芝早年守寡，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虽说有四个儿子，到老了却落得如此下场！自此一见人就像祥林嫂一样诉说！起初还能赢得别人一把同情的泪！后来看见就都躲着她！她常常一个人坐在核桃树下的大石头上，眼睛盯着大涝池一坐就是一下午！
北方的冬季寒冷而漫长！大自然仿佛进入了冬眠，一切似乎都停止了生长！如果人也会冬眠，那该少受多少寒冷和饥饿的煎熬呀！入冬以后地里倒也没有多少活干，可张玉莲头疼的事不止一件！夏荷的气管炎一到天冷就犯病，张玉莲到处找偏方，让丈夫赵明义买了梨蒸熟后让夏荷吃！春梅，秋月，冬雪，和小余馋的流口水也只能干看着！因为梨太贵了只够治病用的！秋月的一双手冻得肿得和胡萝卜一样红彤彤的！以前没保护好成冻疮了年年都冻！张玉莲发现后给缝了袖筒也无济于事！冬雪和小余也戴上袖筒，预防把手冻伤！冬雪的脚也冻的肿的得和面包似的！张玉莲每天晚上用辣椒杆熬的水给女儿烫脚！陵河村的人们每家每户也都是在寒冷中熬着日子！一到晚上就早早上炕睡觉！早睡觉不但能取暖，而且最主要的是睡着了肚子就不饿了！一转眼就到了年关，老话说：娃娃爱过年，大人怕花钱！张玉莲谋划着把家里养的大肥猪拉到村里刘屠夫家杀了！卖上一半，给孩子们做些过年的新衣服！留下一半过年！一大早，刘屠夫带着几个年轻的后生来到家里，一向憨吃蒙睡的猪一见人总是哼哼唧唧就迎上来要吃的！今天似乎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躲在它的小屋子里拽都拽不出来！最后被俩个后生揪着耳朵拽了出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就把嚎叫着的猪架上了车！冬雪和小余看见自己亲手养大的猪流泪了！张玉莲拉着架子车走在前面，冬雪和小余跟在后面一路哭着！真想给妈说不要杀猪了！再也不要新衣服了！可始终也没说出口！别人家杀猪也看过，怎么没这么难受！杀猪的场面冬雪和小余不敢看，躲了起来！后来张玉莲扯回来了布！给几个女儿做了新衣服！小余的裤子是一条绿色的确凉布的喇叭裤，膝盖上还绣了两只黄色的小鸭子！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张玉莲就开始忙起来了！给灶王爷做灶干粮，好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二十四打扫房子，拆洗被褥；二十五六蒸馒头；二十七八压花肉，跟年集；二十九，三十贴对联糊窗子，再贴上各种用红纸剪的窗花！赵明义虽然没上几年学，但写的一手好字！家里的春联都不用花钱去买了！他还买来水彩在白纸上画上牡丹花，葡萄，猫！贴在窗户上和张玉莲的剪纸相映成趣，珠联璧合！小余那一刻特别崇拜父亲！要是自己是个男孩，父亲一定会喜欢自己，说不定还会教自己写字和画画呢！但令小余最高兴的是她发现父亲赵明义还是喜欢女儿的！因为父亲给姐妹五个每人买了一个大气球！而且颜色也恰好是每个人喜欢的！就连平时总笑话自己家没儿子的伙伴也很是羡慕！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大年三十吃了年夜饭！大年初一早上穿上新衣服，吃饺子时，平时很少吃到纯肉馅的饺子！小余吃了一碗，占了一碗，这已经大大超过了她平时的食量！有张玉莲护着，姐姐们敢怒而不敢言！小余本来就体弱多病，脾胃虚弱，吃撑了又跟着姐姐们出去疯玩放炮，受了点凉！晚上就开始发高烧！又吐又拉！夏荷也不知为何一条腿突然疼痛难忍，无法走路！张玉莲就准备了半碗水，三根筷子，一把刀，还有一些纸钱！让夏荷和小余躺在一起，一边在碗里立筷子，一边嘴里念叨着逝去的亲人邻居的名字，念叨哪位名字时筷子立住了，就问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会替他办好的，把娃娃放轻省些！再用点着的纸钱在夏荷和小余身上划着圈烧一烧！最后用刀将筷子狠狠向门外砍去！随即将碗里水倒掉，碗扣在门边！夏荷的腿第二天竟奇迹般的好了！而小余连烧了三天，一口饭也不想吃，特别是肉，闻见就想吐！从此再也不吃纯肉馅的饺子！张玉莲说小余可怜的俩碗饺子把一辈子的饺子都吃了！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也成姐姐们的笑谈了！小余这病生的连去外婆家的拜年也没去成！压岁钱是耽搁了！小余也知道外婆讨厌自己！常常用讨厌的眼神看着她恨恨的说：神她娘！要下这娃干啥呀？小余小时候会哭着给妈告状！张玉莲总是含着泪慈爱的把小余拉进怀里抱紧！随着年龄的增长，小余渐渐明白因为自己不是男孩让母亲受了太多的委屈！而母亲是外婆唯一的女儿！看着女儿受罪的母亲只能迁怒于小余是个女儿身！外婆有时侯也是爱小余的，每当张玉莲打发小余给她送来各种吃食，药品时，外婆泪眼婆娑的抚摸着小余的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口一口的叹气，擦眼泪！每当这时侯，小余觉得外婆很可怜！可又不知该怎么去安慰！
正月十五晚上的闹花灯是过年的高潮也是落幕！赵明义给女儿们亲手糊了漂亮的花灯！小余的是一个漂亮的兔子车灯！姐姐领着小余小心翼翼地拉着灯笼去崖畔游灯笼！崖畔上已经聚集了一大帮游灯笼的孩子！大都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见到小余拉着个车灯笼，都稀罕的围上来看！一不留神被谁给烧着了！一眨眼就剩下个底座了！小余大哭起来，往周围一看，不停的有灯笼被烧着的喊声，哭声，幸灾乐祸的大笑声交织在一起！姐姐们也都跑得不见了人影！小余有些害怕就自己拉着车座往回走！走到家门口，听到说话声！仔细一听，原来是二舅爷，他是个老中医！在宝陵市中医院上班！听他说认识一对夫妻没有孩子，想领养个孩子！小余五岁还可以，再大就没人要了！屋子里赵明义陷入了沉默，张玉莲擦起了眼泪！这时，小余走了进来打破了沉闷，舅爷慈爱的抱起小余：“快叫爷，爷给你发压岁钱！“那晚，舅爷住在了小余家！小余做梦梦见自己被送了人，看不见妈她就拼命的喊妈！一边喊一边放声大哭！哭醒后却发现躺在妈的怀里！妈紧紧抱着她！
小余开始有了心事，她看到保花和保根每次出去玩的时候，她爸妈总是嘱咐保花：把弟弟看好了！磕了碰了就给我小心着！保花总是战战兢兢的答应着！保根对保花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保花只有眼泪汪汪的受着！小余心里就莫名的难受！在外面玩的时候从村人异样的眼神和奇怪的话语中，小余意识到自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拖累父亲，特别是不该以女儿身来到这个家庭！拴柱她妈经常当着张玉莲的面对小余说：小余，你来我家给我当女儿吧！我给你吃好的，穿好的！拴柱家有俩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张玉莲从来没有接过她的话茬！小余心里恨恨的想：我才不去你家呢！我自己有家！小余常常幻想着睡一觉醒来，自己能长出个那玩意来！自己就因为少个那玩意儿，就让妈掉那么多眼泪！小余也刻意像男孩子学习，甚至尝试着站着尿尿！可没那玩意儿还真不行！把裤子都尿湿了！上树，爬山，寻猪草……！小余样样都要超过男孩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妈争口气!
小余的大伯赵明忠刚过完年就咽了气，夜里一阵哭声打破了宁静的陵河村，赵明义和张玉莲赶紧爬起来，准备过去帮忙张罗！毕竟人死为大！不管他生前的功过是非，死了就盖棺定论了！剩下的就交给阎王爷了！活着的人还得做好自己的本份！张玉莲陪着赵明义去烧了纸，上了香！回来给几个女儿用白布将棉鞋缝上！头发上都扎上白布条！赵明忠的大儿子建国因为没有棺材，就打算把放在小余家楼上给贾兰芝准备的棺材抬走！继承了赵明忠一贯霸道不讲理的作风！赵明义正言词的拒绝了建国的无理要求！“棺材放在我这里保管，要抬得经过你婆和你二爸，三爸的同意！”贾兰芝也到了耄耋之年，随时可能灯枯油尽！何况建国亲手将抱大自己的婆赶出家门！他怎么好腆着脸去开口！最后也只好自己花钱买了一口棺材！农村人的白事是最耗费人力财力的！再加上正月里忌讳白事！来帮忙的大都是赵姓的族人！整整折腾七天七夜！这里有诗为证：
坟茔上冒起滚滚浓烟，
熊熊大火映红半边天。
金山银山，摇钱树，
童男童女，大红马。
化成纸灰随风去！
穿白戴孝，哭的哭，笑的笑！
邻里乡亲，说的说，闹的闹！
一曲秦腔《祭灵》荡气回肠！
唱尽人间辛酸!
面朝黄土背朝天，
从生到死几十年，
朝为名来暮为利! 空 空 空!
哭着来哭声中去!罢 罢 罢!
留下身前身后事任凭人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