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只道是寻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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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根

      年根的时候,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出来一趟,进去一趟,我眼见得大人越忙还越高兴。

      二十三小年,吃罢晚饭,收拾完锅台,姥姥(奶奶)就手拿香烛踮着小脚忙活上了,我紧随姥姥身后,姥姥拜哪我就拜哪。最甜嘴的是灶王爷,有专门的糖,灶台的旁边有一个小神龛,里面会有灶王爷的画像,姥姥把香烛插进去,把糖块摆进去,然后双膝跪地,两手合十,一作揖磕头,再作揖磕头,连续三次,嘴里念念有词,起先我也听不大懂,隐约听得什么“好好儿的列”,后来明白是保佑家人平安的意思。

      这种时候,我突然间仿佛也对神灵有了敬畏之心,充满虔诚地跟在姥姥身后,模仿着姥姥的样子,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也祈求着灶王爷不要将我偷吃姥姥糕点的事告诉姥姥,当然也惦记着神龛里的糖什么时候能到我的嘴里。

      小年过完,姥姥就忙活着发面蒸馍馍了。馍馍除了自己吃,还包括正月的上供,还有窜亲戚,都需要。因此蒸馍馍可是个大工程,光发面就是一小缸。

      姥姥和面的时候,我在一旁总问,“姥,甚时候蒸呀?”姥姥咯咯咯地笑着:“起了蒸。”“啥是起了呀?”“起了就是起了吧。”这话相当于没答。所以每每偷个空,趁姥不在的时候,就悄悄掀起蒙着面的布,瞄瞄面到底怎么起呢?直到有一天,面开始起泡,姥姥用鼻子挨过去仔细地闻了闻,“酸了。”一看姥姥的表情,知道该蒸了。

      姥姥的工程终于开始了。

      蒸馍馍用的是一个大的黑的铁蒸笼,蒸笼要比平日里的锅大好多,三角锅底,和如今的蒸锅一个道理,下面放水,中间搭一个镂空的壁盘,最有特点的是蒸锅的盖,该怎么说呢?像什么,真不太好说,我们可以这样想,馍馍在壁盘上是要由小变大长胖的,所以蒸笼的盖子是需要像穹庐一样有高度的,穹庐的两边会有两个洋条(铁丝)弯成的耳朵,趁姥不注意的时候,我两手拉着耳朵试图提锅盖来着,不过确实沉呢!

      除此还需要一个大案板,姥用做饭的小铁铲把面铲到案板上,就开始揉,起了的面是特别容易沾手的,于是大把大把的面粉刷刷地撒。

      按姥姥的做法,第一步自然是试碱水。所谓试碱水,是把碱揉到面里,且要揉均匀,揉啊,揉啊,好一阵子,待锅里的水也沸了,就在手里转一个小面团,放到蒸锅里,每每这时,姥姥就笑着说:“别捣蛋,给你蒸个小么么。”不说还好,一说,等得好焦急,便围在锅旁边,一直问:“姥,好了没?”再掀开蒸锅盖的时候,那个小团蛋变胖了,有的时候上面会有裂纹,姥会用手掰开,眯着两只眼,仔细观察,有时候说“碱小了”,有时候发黄,姥又会说“碱大了”,有时候在面团上有个明显的黄点点,姥又会说,“碱没有揉开”。碱小的时候,又会撒碱,又得揉面;碱大的时候,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等待面自己解决。那小馍馍的结局,自然是被我玩着吃了。

      就这样磨磨唧唧得老半天,碱水才能试合适。终于盼来了我喜欢看的。姥首先是要蒸猪和羊的。因为除夕晚上、初一早上上供要用,是最最重要的。一大团面揉成稍弯一点的椭圆形,摆成身子,瘦小的一头再塑出个脑袋来,至于细节真真是忘了不少,就记得姥姥的手拿一把剪刀朝着面团上吧嗒吧嗒地剪,面就像鱼鳞般翘起,就剪出了猪或者羊的身子,最后的眼睛是拿两粒黑豆点的。做成,姥总会笑着告我:“这是羊,这是猪。”实际上多少年我也没弄清猪和羊的差别。

      我最最爱的是做花瓣,现在还能照猫画虎地学来。先把面揉成条,然后再打三四个折,拿两个筷子居中线的地方,一夹,花瓣就做好了。姥总爱把它放在圆面团上,花心再安块小枣,就是花馍了。

      蒸完大的猪羊,蒸完花馍,可以蒸糖包。糖包比较简单,就是三角形的糖三角,诱惑我的不是馍,是那块黑糊糊的糖。

      蒸到最后,面还有富余,姥会依据每个人的属相,蒸个小玩意。我数狗,就蒸只小狗。妹妹属兔,姥就蒸只小兔。有时候,还会蒸个小蛇。总之,全凭姥的兴趣。我也很开心,蒸出来的小狗只能我吃,别人不许抢。

      就这样,从上午忙到下午,甚至是晚上,家里的壁盘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造型,屋子里,院子里,到处弥漫着馍馍的香味。

      渐渐长大,生活越来越好,姥的年纪也越来越大,过年的馍全靠买了,城里的馍馍很甜,很香,要啥馅有啥馅,但是也难吃出那年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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