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奶奶的八点档(完结)210224]

(七)粉饰

那天临走的时候,我看到父亲脸上挂着几道划痕,姑姑也真厉害,留了这么久的指甲也算派上了用场。

唯独让我感到诡异的就是刚刚还同父亲打架的姑姑好像突然平静下来,从楼上拎了大米和油下来为我跟父亲送行。 不过,我那会儿还算是镇定了情绪,哭果然是一种伟大的生理反应。父亲有点儿悔意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不该打自己妹妹。姑姑笑了一下说,没事儿,路上小心。比争吵和威胁后的破镜重圆,家里的情况更让我怀疑自己。爷爷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因为相比于没有血缘的孙女,面子和女儿更重要。奶奶一直都在旁边人怂嘴又硬的顶火儿,反倒等我们要走了开始一言不发。这件事仿佛因我们而起,等我们离开之后又会恢复平静,可实际上与我们有多少相干呢。

自此之后,我对回老家产生了一种极强的抗拒感,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心理反应过于强烈导致自己生理也发生了变化,以至每逢回家都会眼肿鼻痒有过敏反应。还好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可以靠学业和其他事务的繁重来推脱回去,父亲也感受到我对老家的抵触,如果不是逢年过节也不会要求我与他一同了。

除了我初二那年春节,因为姐姐挨打,她们一家没回来之外,后面的每个春节都是一整个家族一起度过。大家饭桌上其乐融融,说着漂亮的客气话。我家的关系就像一面墙,无论上面染了什么颜色或涂鸦,大家一抹白漆粉饰就算过去,谁也不会探究这堵墙有多厚,厚得压在每个人身上都嫌重,堵得每个人胸口都说不出话。

(八)平静

这么多年,我们依旧照常回家过年,直到姐姐出嫁,少了一个人,等年初二初三的时候她再多带来几张嘴。无论几个人的相聚,大家都心照不宣,尽管都知道姑姑的精神每况愈下,也没人愿意再主动打破这份平静了。毕竟十年过去,我都已经成了研究生,那时的大人都即将面临退休,早已没了当年那种破罐破摔的心情。或者说,他们已经疲倦了,只是在等了。但是对我,这个十年间身体不断成长,心理逐渐成熟,思想开始自我的人,很痛苦。

我考上研究生后回去的那年,我发现我快要演不下去了,我无法像大学那会儿陪着他们笑,陪着他们无视姑姑突然间疯了似的大呼小叫。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心就要满溢了,装不下这些东西了。爷爷奶奶对于我考上研究生没有什么概念,奶奶倒是分外高兴,因为对于她来讲,这是一件另她又可以再说十年的琐事;而爷爷则悄悄地告诉我,之后工作还是要考公务员比较好。他们像是在争夺我,每个人都要同我共享一个小秘密,但是他们耳朵背得只能喊着讲话,把与我的密谋公之于众。唯有这些时候我会觉得轻松一些,这个家里的老人格外可爱。

原本关于奶奶的八点档似乎最终演变成了一个家族的陈芝麻烂谷子,而我把它归于奶奶是因为她才是我们这个家的始作俑者。我没有归咎奶奶的意思,因为她才是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里最大的受害者。对于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她说不出几句反抗的话,只有在我们剩下几口人聚在一起时才会大诉苦衷,痛骂丈夫。但也正是这一点让我越来越听不下去奶奶的牢骚。

曾经的奶奶在我眼里是那个为了走出大山努力学习的女孩儿,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孩子愿意改嫁据理力争的人。但是后来我发现,奶奶所说的一切跟她后来的行为是那样的矛盾。她骄傲于自己的小学文凭,却不愿意接受这个时代的新鲜事物,对于任何稍微复杂的信息都表示抗拒。她自满于自己曾经明智的决定,却无法面对这个决定带来后续的麻烦,对于哪怕一点强硬的呵斥就表示胆怯。她就像一个迷失于自己坎坷却靓丽的前半生的女人,最后不免被后半生的杂乱无章湮没。她为了维护自己的家庭,告诉左边的儿子们不用担心母亲,母亲自会有办法。然后转过头对右边的丈夫和女儿讨好,为他们垫付大大小小的生活开支。最后,她麻痹着安慰自己,认为自己所做的都是正确的,只要她还活着就能守住这个家的平静。

她所做的一切,在我眼里就像一次次自我欺骗,然后强颜欢笑着逼着周围人承认她的正确。随着我长大,她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笨拙,我越来越抗拒。她明明是错的,我为什么要点头承对。但是,真的是她的错么。

(九)待续

        今年走的时候,我简直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抓着帽子套在自己的油头上等待离开。奶奶用力抓了抓我的双肩,摸了一下我落下的头发,低着头佯装洒脱地说,你又要走了,一年来这么一次,女孩儿要把头发梳好,别什么时候都乱糟糟的,不招人待见。奶奶的声音颤抖着,我知道奶奶又哭了。

        奶奶今年跟我说她以前的故事,说太姥姥前两年的逝世已经哭了很多次,失去了母亲的奶奶也感伤了许多,只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只是这滴临别前的眼泪滴到了我的心里,我的心颤抖了一下,低头看着奶奶,温柔地说,知道了,保证下回剪好头发回来。奶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那么复杂。

        我看到她在对我说,你的下回就是一年之后,奶奶都明白,这个家你不想回来。我看到她在对我说,孩子已经长大了,你自己也知道是留不住的不是么。我看到她在对我说,奶奶也很无奈,可是奶奶只能这样了,没有选择了。

        我坐在返程的车上,我鼻子好酸,不是那种过敏的痒,是心痛的酸。我开始想,我有什么权利把这些问题都落在奶奶身上呢。她就是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她的思想已经很难转变了不是么。可我在自我意识疯长的过程中,丢失了那份控制能力,以至于我强加想法在那位已经无力面对自己生活的老人身上。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比我矮一个头了。我所谓的自我意识,不过是过剩的自我罢了。

      我知道在我独立之前,每年还是会回到那个让我头疼的老家,事情还没结束。只是下一次,我是否能多一点儿对他们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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