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是从一个网友那里知道《长江图》这部电影的。
她并没有在当晚像那个网友一样激动的失眠,实际上,她并不是很回味剧情。
但她终究还是看完后第三天的早上刷牙的时候承认了一个事实,她要修改她的剧本。
很多人都承认学戏剧的人有点精分,在张老师的第一节课堂也反复强调写剧本的每一步都要谨慎小心,要注意逻辑。于是,当张老师发来那份只有两个字的邮件的时候,K更加坚定了自己修改的决心。
她和拍摄把修改的设想完完整整复述完毕后,那个大学三年半和她一起搭档拍了好多东西的女孩这次也在怀疑是不是过于冲动。
“你知道的吧,这样一来我们的很多素材和已经确认的场地都变成没用的,而且换到江边以后怎么拍?不可能靠特效吧?那我们坐火车去江边或者河边?那开销呢?“
“我知道,整个计划都变难了。”
“张老师怎么说?“
“他回复我的邮件只有面谈两个字”
逸夫楼的楼梯拐角处是透明的玻璃墙壁,K站在二楼的楼梯间看着玻璃反射出自己的样子,秋天的太阳把光线投到她的白色开衫和鞋子上。她必须赶紧想好怎么应对等下张老师的提问,让他们同意修改的方法只有证明自己不是随意的一时想想。
下午第二节下课的铃声响了起来,陆续从隔壁楼出来一些人在楼下穿来穿去。开始有人从K的身边经过,上楼的,下楼的,杂音让她的犹豫转变为蒙着脑袋往办公室冲的烦躁。
她敲了一下门,张老师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请进。她关上门,把走廊里烦人的杂音关到了外面,一瞬间她觉得耳朵里安静的不习惯。张老师并没有看她,一直在对着电脑打字,他让K坐下来,等他一会儿。办公室里只有2个人,墙上的钟声和张老师的打字声莫名契合,K拘谨的抠着大拇指处的倒刺,左面墙上布满获奖的锦旗和学生比赛拿奖的照片,张老师身后的壁橱里放满了整整三层的证书和奖杯。
张:“好了,来吧,说说你的问题。”近五分钟后,张老师把椅子摇正,直直对着K。
K:“嗯……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是想把剧本里的大背景由随便的平原乡村换为江边。”K看着张老师,觉得他最近有点发福,脖子似乎短了一截。她觉得更紧张了,还不如他之前对着电脑更让她舒服。
张:“什么样的江边?码头?江景房住宅区?”
K:“嗯……也不是。就是我想传递出来的是一种模糊的概念,让观众意识到故事发生在一个江边的城市,不刻意去突出在哪里一个确切的地点。”
张:“那你觉得有更改的必要吗?这样改过以后又有什么区别?它的好在哪里?
K:“我觉得主角应该生活在江边,因为人物塑造出来以后有了这种感觉,然后我想加入几个情节作为过渡,她的人物设定里要加上一点,她每次觉得难过的时候是去江边而不是去高中操场上坐着。“
张:“我还是那句话,修改后的区别在哪里?”张老师一边说话一边起身走向身后的饮水机泡茶。
K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这样看来似乎是一次失败的谈判。
K:“因为抑郁症患者不会想去人群密集场所,他们害怕看到人,他们回避亲人朋友,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苦痛和他们无关。如果有唯一的慰藉,他们去广阔地区去相信自然的可能性比追忆过往来的更有可能性。这是我觉得的。“
张老师端着白瓷杯喝了一口茶,看着K说:“问题的关键是,如果像你说的这样更真实,为什么你在最初创作时没有意识到?你知道现在剧本已经上交组委会,华北地区入选的不过5部。你这样一修改就可能会在最后放映环节里被判成作弊。“
K是熟悉比赛规则的,她也知道这个奖项对很多人很多组织都非常重要,她早就知道可能会被判为作弊。
“但是张老师,我是觉得修改以后更好,就算是获奖也机率更大,对于学校来说是好事,对于我个人来说也像是精益求精一样。“K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说话的情绪激动起来。
张老师放下杯子,直勾勾看着她说:“不可能换的,决赛风险太大,判为作弊就什么都拿不到了,甚至入围奖也没有;我知道你是想学校出面去和组委会谈,但这是不可能的,很明显我和杨主任都不会拿学校名声去冒这个险。最简单的,对内来说,你这样对你的同学们也不公平,我直接和你说吧,如果你一开始交上来的是你现在这个剧本,你不会被选出来去比赛的,不是说不好,我知道像你说的这样更加精益求精,但是凡事离不开钱,你们剧本拍摄的开销也是我们一开始选剧本的标准。”
张老师的冷静直接体现出他多年来作为这个比赛指导老师的经验,K其实已经想到了很多张老师会拿来堵她的理由,只是说到钱的那句,她还是有点恍然大悟又有点震惊。
她拉上办公室门的时候,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已经上课了,十几分钟前乱糟糟的穿来穿去的人群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拿出手机看那条震动的消息,发自拍摄女孩。
“张老师要是实在不同意的话,就按原来的来吧,没必要的。”
K在剧组的微信群里通知了晚上会议延迟的事情,按照原计划来说,今晚本应该是这个小剧组的开机仪式。她手上拧着煎饼慢慢往宿舍走,看着手机屏幕上一个个人陆续回复“收到”,一个个奇奇怪怪的头像后面冒出“男配一”,“场记”,“化妆”……的字眼。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了,大家都大四了,从上学期一起在学校里耗着等这个比赛的消息。或许就像拍摄女孩说的,剧组是个整体,那么多人没去实习都在一起耗着,谁没有私心希望通过这个片子得到些什么。
“那这样一来,我会不会固执到成为一个罪人。”K的心突然紧了一下。
没有加葱但是加了一包卫龙辣条的煎饼最后还剩下一半安静的躺在桌子上,白色塑料袋的袋口紧系,内侧冒出密密的小水珠,和着内部的脆饼一起,整个煎饼软趴趴。和K保持着一样的状态。
她趴在床上的时候,心不在焉又刻意性的去想类似于《长江图》一样的水系影片。备忘录里上下错落着几部电影的名字和主题,她盯着屏幕幽幽的光,字符停在新起一行的空白处。
“我想要的主角,就像是,虽然我也说不清,但是我直接的当作我的分支,我的一部分,代表我。”她把这句话打在新浪微博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发送键。
她翻了个身,换个姿势。开始在贴吧和豆瓣小组里搜索一些只字片语。
似乎是没有合适答案的,似乎还是要具体对待。
于是又打开地图打开百度打开12306,搜索附近最近的有江的城市。
价格都在那里,啪啪打脸的感觉袭来。
她反复想拍摄女孩说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江边呢?为什么不是海不是河不是湖不是教学区那个湖?到底是后知后觉的完善还是无形中的感染呢?
她又很快否定了感染的选项,反正她是真的对长江图一点剧情偏好也没有了,也没有什么情结。的的确确是想表达出更多来,的的确确是想血肉丰满。
室友回来的开门声响起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拉上了床帘。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桥洞下冒出滚滚的淡黄色江水,而她站在桥上,一会儿往下看一会儿看前面。她在梦里又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还反复的质问,为什么我会清晰的想象出自己没有见过的画面。
她把决定告诉拍摄女孩的时候,她连续发来8个感叹号。
好像所有外人都把这件事看得过于重要。
“而我就是随时可以拿起放下。“微博好像变成她的态度展示台。
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那边的服装租赁店联系的时候,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显示出张老师的电话号码。
一种莫名奇妙的慌又绷紧情绪。
“张老师。“
“你确定要退出啦?“
“啊,对。您不用担心,这个片子现在的导演和我合作很多次了,而且平时我们的交流挺多的,您不用担心,她没问题的。”
“她是原来定的拍摄是吧?”
“对,所以您不用担心,她可以的。”
“那你这样退出,要去实习了吗?我这里刚好有一个资源……”
“谢谢老师啊,不用了,我想去拍一组照片。”
“是因为想每一次的展现都是有血有肉的样子啊。”这条微博发送以后K才意识到竟然刚好是第300条,那就置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