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钟的村庄充满此起彼伏、铿锵有力的鸡叫声。他们一个个比赛高音似的扯着脖子使劲地叫,你方唱罢我登场彼此回应着,热闹非凡,给寂静的小村庄增添无限的生机,似乎在宣示他们在这个空旷的小村庄中的主宰地位。
小村庄是万万千千个村庄中很普通的一个,这里没有文化底蕴,没有历史典故,只有广阔的田野和幽远的天空。这里曾经装满许许多多的人和许许多多的动物,人们的声音像高音大喇叭互相传递,动物的叫声可以冲上云霄;这里曾经炊烟袅袅,人们规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的土里刨食,勉强糊口度日。随着改革开放洪流的席卷,有劳动能力的青壮年都涌向城镇,他们在陌生的城市打拼,忍受着远离亲人的孤单。小村庄养育了他们,可他的贫瘠再也无法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只能别离了故土和年迈的父母,抛弃了田地,也抛弃了跟随他们的动物们。
任劳任怨的水牛因为农耕机的出现被逐渐淘汰,被圈养的猪因为瘟疫肆虐而消失,爱扯着脖子咶噪的鹅也寥寥无几,三三两两的鸭子晃着八字步在空旷的田里觅食,半天也不会碰见一个人,偶尔的犬吠声,与其证明狗子们在看家护院,不如说他们在陪伴那些孤老的主人。那些狗们三五成群经常聚在田里自由地撒着欢,再也不用担心有不良之人伺机捕捉他们。小村庄现在最有活力、数量最多的就是每家的老人喂养的成群结队的公鸡、母鸡、小鸡们。他们在房前屋后扑扑楞楞乱飞,时不时地围着老主人转,就像当年一大群孩子粘在父母身边一样。那些精神抖擞的公鸡们动不动为了一粒谷子,一只母鸡就怒发冲冠、虎视眈眈,拼命地你撕我咬相互厮杀,即使伤痕累累,也要拼出你死我活的架势。这情景像极了小村庄八十年代的人们之间时常发生的“战争”。那时候的房子挨着房子,人们挤在一块住,日子过得很慢,东家长西家短、鸡零狗碎的事一大堆,左邻右舍的吵骂与打闹时不时上演。最特别的是有一对妯娌,一家生的是三个男孩,另一家生的是三个女孩,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因男孩家对女孩家看不起而经常开骂。甚至有一次两个女人拿起农具打得不可开交头破血流,满满的一大盆血水见证了那个时代小村庄的贫穷、愚昩与落后。
小村庄从前太拥挤太吵闹了,小村庄现在太空旷太安静了。生活在小村庄的老人也越来越少了,高昂的鸡叫声再也唤不醒沉睡在小村庄东边坟地里的祖辈们。他们曾经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吃糠咽土,终于在死人堆里熬过了三年大饥荒;他们曾经卷起铺盖,背井离乡,风餐露宿,起早贪黑,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中;他们含辛茹苦、呕心沥血,从牙缝里挤出粮食把成群的儿女拉扯大,又马不停蹄地帮孩子们成家立业。社会在发展,日子慢慢好起来,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可是他们老了,儿女无法经常陪伴他们,孤寂感缠绕着他们。如果死神顺其自然地眷顾他们,那真是一种福分,可他们有的屈服于意想不到的疾病,有的被击倒于突如其来的意外,有的止步于鸡毛蒜皮的口角,有的恐惧于年老体衰的无力...他们认为自己来到这世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不愿意再遵循生命的自然规律,提前沉睡在小村庄东边的泥土地里,获得永久的安宁,那应该是他们苦难命运里最好的荣光与安慰吧!
凌晨三点钟的村庄仍然像从前般静谧,只是少了许许多多的鼾声和梦呓。老鼠在老宅中肆无忌惮地窜动,寻觅食物,惊扰了游子的清梦,索性拉栓出门。夜徘徊在光明与黑暗之间,透出一层微白之光。仰望夜空,头顶上繁星灿烂,好似那些耀眼的星星忽地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四周的天空一片漆黑。满身被清辉笼罩,站在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土地上,沉浸在凌晨的静谧之中,时间似乎静止不动,一种对生命的守望和感动在周身慢慢地蔓延,自己的魂魄已然融入这寥阔天地之间,好像雨水渗入干涸的土地,焦虑与茫然的身心被滋养着充盈起来。心安深处是故乡啊,乡土才是灵魂飘泊者的着落地。雄鸡一唱天下白,远归的游子仿佛又是那个迎着朝霞向前冲,朝气蓬勃的少年。
凌晨三点钟的村庄连接着黑暗与光明,承载着希望与未来。这里过去有许许多多的人,这里现在只有耄耋将至的父辈们和寥寥无几的孩童。他们安静地守着这一方安静的土地,等待远方的亲人归来,就像觅食的鸟儿倦了会回巢,他们终有一天会回来。一个人怎么能离开生他养他的故土呢?这片可爱的土地是他们生生不息的根,永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