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畔上江水瑟瑟,一阵风过,波澜起伏。夕阳像一个没有烧透的夹生煤球,半红半黑地悬挂在天际,树梢上满是寒凉寡情的秋风。
酒楼里人山人海,围着一位说书人拍案叫绝。原来,那说书人正有声有色地道着这几个月名闻天下的玉佩环。
“东南西北各处都有玉佩环出现,不计时日,不计官位,遇到人就杀。用毒,用剑,用刀,赤拳,红绫等武术层出不穷,且速度快如眨眼。据有幸逃脱的人称,其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于腰带上带有一枚图案玉佩环,图案不及相同。铜北谢家家主一夜之间暴毙而亡,燕南城大商贾宇荣家酒楼遇刺身亡,东篱苑赵芋族长子青楼中被人命中胸膛枉死在榻上,西阁楼楼主女婿从杉族长子被杀等等,但诡异万分是,”说书人说完神秘一笑,“这其中包含皇亲贵胄,朝廷命官,江湖人士等,却至今也没人能抓住带有玉佩环的凶手,就连其面貌也不及一瞥。”
说完在场中的豪杰壮客个个都拍手叫绝,就连市井百姓也不禁心中激情澎湃。
“呵,夕阳无限好,”男子坐在屋顶笑看只露一半的太阳,仰头喝了一口烈酒,“只是近黄昏啊!”
摇了摇空空的酒壶,男子拍拍衣袖上的尘土,一跃而下,轻声落地,“今晚还有任务呢。”说完诡异地勾了勾唇角,腰间一枚雕有幺鸡的白佩环熠熠而闪。
(二)
夜深人静,男子身着黑色劲装游走在京都居坊的屋檐上,腰间绑着一壶葫芦酒,双手撑瓦一翻,悄无声息地跃到地面上,瞧着里面乌漆墨黑的,嘴角含笑,悄然推开屋门。
今天接到的是一位富甲的邀请,杀掉这个画家,拿黄金百两。男子本身是不接这种商家的单子,但因为在多年前同窗好友曾在这一带销声匿迹,据说之后便出现了这位画家。男子心下生疑,好友虎子可是坐不动的,怎么会就此消失。
正想着,迎面一阵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耳边呼呼闪过一支画笔,直穿过身后的那根粗柱子。男子心下吃惊,闭目辨位,左脚半蹲,双手撑地,右脚一个扫堂就踢过去。听得一声柜桌倒塌的声音,对面的人咬咬牙,拿起一旁的画板挥过去,右手撑地一个空翻越过男子的上方,堪堪躲过男子的长剑。男子当然不甘心,腰身一弯,眼盯着对方从上头越过,溜出刀刃划向对方的腰身。对方腰间的带钩被斩断,束腰的皮革连同蹀躞被掉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带上的配件中间一枚透白的佩环十分显眼。男子不会看错,这佩环一般是女子的物件,男子极为少见,而且上面雕刻着一只安详的老虎。
“虎子!”男子震惊地看向同样惊呆了的画家。
“子文兄?”画家一脸惊喜,看看四周,又慌忙地整理了衣襟,把什物一一放好,作势请男子上座。
“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还能再遇见,最近怎么样?”画家沏了壶热茶,一脸感慨地问。
男子接过茶,拿出腰间的葫芦酒,仰头一饮,不好意思地说,“这些年我流浪惯了,只爱酒。”
画家倒不意外,从容一笑便悠悠地饮茶,“子文兄,你可知近月来玉佩环的事?这样子下去对当年咱们一群人可不利,特别是夫子他们,子文兄可知是何人所为?”
“这个我知道,”男子喝酒的动作一顿,闭上眼咬字清晰,“是我一手制造的。”
说完男子破窗而去,呼呼的风迎面吹来,画家只觉得心凉到深底——夫子生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
(三)
玉佩环的事不到三个月便传遍整个中原大陆,闹得上层阶级人心惶惶,皇家用尽各种手段却都不得而终,甚至一支皇家精英也因此丧命。
这一天,男子依旧游走在屋檐上,哪知半路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抬头一看,这不是江湖人称九锦囊的九道子嘛。男子闲暇地继续喝酒,只是双眼时刻不离九道子。
“子文兄?”九道子疑声问道。
男子悠地转过头来,看见那人腰间一枚调有蛐蛐的佩环,失声叫道,“你是承纤!”
“子文兄,正是在下。”九道子含笑作揖,转而又一脸沉重地问,“子文兄,这场佩环事件果真如华深所说的,是子文兄所为?”
华深是虎子的正名。男子听后也不感意外,只是别有深意地笑着,“承纤,确实是我做的,你没听错。”
“子文兄!”九道子得知后也愤愤,不可置信地说,“你可知这样至我们于何地?至夫子她老人家于何地?”
“哦?是吗?”男子笑得开朗,一口酒入喉,“我知道啊,哈哈!”
背后一掌阴风,男子飞身一跃,转头一看,但见那人身着官服头带乌纱帽。男子莞尔一笑,调侃道,“哟,这不是朝廷的朱大人嘛。”又不出所料看到那人腰间的一枚玉佩环,悠悠地说,“当初的朱晓子如今长大当官啦,真是想不到!”
“是啊,当初我们大家敬重的子文兄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也着实想不到!”朱晓绷着脸眼中冒有火焰,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却始终不舍得打出去,叹息一声,又转身而去。
“子文兄,十月甘八夫子家见。”说完九道子和朱晓便消失不见了。
男子无奈笑笑,这江湖人士和朝廷官人竟然可以走在同一条路上,而且还亲自一同邀请自己,真是意外。不过听到“夫子家”时,男子的脸色早已不再晴朗。
(四)
夜半,男子回到住处,手下也陆续回来报道,仔细一看,那些人各自的腰间也坠有一枚玉佩环,只是那上面并没有雕刻任何东西,终究无法拟真,也或许男子并不想拟真。
“办成了?”男子冷冷地问着手下,面无表情。
“回阁主,都死了。”手下们齐声答道。
“退下吧。”男子说完拂了拂刘海,撑着额头坐在案几上,却一阵迷茫。
风声咿呀,月光漫过窗棂渐渐漫上男子的肩膀,男子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握着玉佩环的手不由得收紧。如今大局已成,半途而废已经来不及了,也或许他根本就不想就此放弃。
他每夜总会在睡梦中惊醒,想到当初一群人在夫子的带领下到夫子家的田地里务农,想到当初是如何看着夫子被那群强盗羞辱到面无可言,一想到这些,他就更不会放弃这一盘棋局。
垂眸看着那枚佩环,男子情意万种,想到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又有些许忧伤。夫子曾告诫说,万万不可杀生,人之初性本善,万物皆有因果。想来,夫子得知自己的一切,也不会再见自己了吧。
但这一切,都结束了,这一切,已经再不能停止了,在那一次亲眼目睹受伤的夫子,就已经像决堤的洪水般不可克制。
(五)
甘七那天傍晚,男子找到了教他武功的师父,两人促膝长谈了很久,直到子时灯还是亮着的。
“什么!你想要独霸中原大陆!”那位师父惊呼道,一脸不可置信。
“师父是觉得徒儿没有这个能力呢还是?”男子转瞬眼睛冷得结冰,脸上散发着疯狂的光芒,“我要让他们给夫子陪葬!”
那位师父全身惊悚,他完全相信眼前的男子会杀死整个上层阶级,继而把他们的首级埋在他夫子的坟墓旁,就如同当初为了报仇,他甚至专研了残篇的妖术。
隔日一大早,男子就草草收拾了行装踏上去往夫子家的路途,摇晃着酒壶嘴角含笑。
秋风飒飒吹起,男子姗姗而来,却看夫子曾带领的二十八个人都到齐了。看着庄下的云海翻卷,而庄上风声萧萧,一旁的桂花依旧像当年簌簌飘香。
面前一条长桌,二十八个人按当初的顺序排列坐好,只有男子呆呆地站着,不管旁边人喊了多少遍。
“子文兄到了,子文兄到了!”承纤嚼着还未吞下的肉包子,嘟着小嘴一阵惊呼,油腻的小手就要搭在男子肩膀。
“嘿,子文兄,来来来,夫子刚发给我们包子!”虎子一脸狡黠地偷笑,向承纤使了使眼色,两人一同欺身而上,两双油乎乎的小手就往男子身上抹。
好在朱晓一手一个把他们拽起来,扔到座位上。朱晓也是一脸笑意,“子文兄,夫子怎么样了,肉包子可是帮你留着呢!”
一阵恍惚,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了。男子转瞬看着大家,却发现大家也一样在望着自己,两方都无语。
“子文兄。”后面的人喊了一声。
男子闻声望去,却是一名儒家着装男子,一脸和蔼,和夫子倒有七分相像。男子平静地应了一声,“家和,好久不见。”
“子文兄,这边是家母的牌位。”家和垂下双眸,指着旁边一块墓碑。
“子文兄,”虎子和九道子一同站起来,面露悲色,“子文兄,我们曾在夫子面前许下承诺,要一生护夫子平安的。”
男子点头,“这个我没有忘。”
“不!子文兄,你忘了!”朱晓拍案而起,指着男子大声地说,“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为夫子报仇了?就算他们都死了,夫子也不会安心!”
“我不准你这样说!”男子眼神暴戾,抽出剑就要比武,又瞥见一旁的墓碑,心下一沉,便踏风而去。
“子文兄,我们,等你回来!”家和对着男子远去的方向大喊一声。
“不可能!一切都无法回去了!”男子的声音冷冷地飘在空中,大家垂眸不语。
(七)
男子赶到船渡口时,师父已经整理好行装在那里等着了,看见男子匆匆赶来,连忙走过去迎接。
“师父,”男子挡住师父伸过来的手,只是望着天空的云海自顾自地说,“我似乎忘记了,那日夫子宁愿忍着被撕毁的疼痛也要告诫我的话。”
师父停下动作,顺着男子的眼望过去,那里有一朵被众云包裹着的小云朵,他转过头望向男子,略带几分感慨,“子文,有时候看你,让为师觉得很陌生。第一次在雪地里看着你,你的眼充满了仇恨,但我依旧能在最深处捕捉到你的清澈和善良,可如今,为师看你就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夫子,”男子看着那边的云朵,喃喃自语,“师父,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其实我本是奸臣之子。当初我已经走头无路了,被逼着逃到庄上,那里的人和那些自称高贵的人不一样,他们很乐意抚养我,而夫子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子文,你过去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过去那颗澄澈的心是否如旧。”师父整理了行装,微笑地问道,“子文,那还要走吗?”
男子定定地看着师父,耳边回响着师父方才的话,突然笑出了声,“不,师父,我该回去了!”
“哈哈哈,好!”师父朗声笑道,“如果有缘再见,酒一杯!”
男子微笑着释怀,脚底生风,像一道闪电般地飞驰。
八月的秋风嗦嗦作响,是谁说八月凄凉荒芜?桂花一阵阵,犹像幼时般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