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慕子歌
「三年来，什么人都不能代替你」
当夏小希在冰淇淋店写下最后一句话，仔细贴好邮票的时候，外边正式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花。
她挨着玻璃，望着街上的行人，安安静静地吃着手里的冰淇淋，她总喜欢在冬天来这里，这种店夏天总热闹不已，可是一到冬天就安静得仅存窃窃私语。
哗啦一声轻响，冰淇淋店门被打开，上边有个可爱的小玩偶，会用萌萌的声音说：“欢迎光临。”
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欢快地回答它：“谢谢你！”
那声音的主人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拍一下夏小希的肩膀：“嗨，小希。”
夏小希抬起头，看见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孩子，她白皙可爱，一头天然的卷发，加上琥珀色的双眼眨呀眨，简直像个会行走的洋娃娃。
她笑起来，顺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信夹在书里：“于菲，你可算来了。”
于菲冲着夏小希撅起嘴巴：“都怪这场大雪，不然我早就到了。我的冰淇淋呢？”
夏小希抄起桌上厚厚的书半开玩笑地砸在于菲头上：“就知道你会迟到，自己去点吧。”
于菲歪着脑袋，沮丧地轻哼一声，忽然，她眼睛一亮，从地上捡起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信封。
“小希，你的信掉了。” 于菲伸手还给夏小希，“说起来，都什么年代了，你竟然还有笔友。”
夏小希推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还是习惯用笔表达。”
那丫头突然兴致勃勃地问：“这一写三年的信，你还没跟这个叫柠檬树的男孩子擦出点火花？”
“哎，话说……你都写什么啦？”
夏小希忽然红了脸颊，她推于菲一把：“快去点冰淇淋吧。”
于菲冲着夏小希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笑眯眯。
真不知道于菲又想出了什么古怪的桥段，其实她只是认认真真写了一句话。
“柠檬树，三年来，什么人都不能代替你。”
「你好，你的字真漂亮」
上课铃第三声落下的同时，于菲拉着夏小希正好风风火火地闯进教室，那个板着面孔的中年妇女已经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于菲吐着舌头，硬着头皮打个报告，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位子上坐定。夏小希与于菲对视一笑，大冬天为了吃冰淇淋而迟到，班主任要是知道，准会疯掉。
夏小希振作精神摊开笔记，却听到旁边响起个男孩子轻轻地低笑，夏小希讶异地扭头，才发现自己身边空置很久的座位，坐了人。
那人短发清爽，眼睛细长，左眼角下生着一颗泪痣，他此刻温和地笑着，干净的白校服逆着朝阳，让夏小希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
他说：“你好，你的字真漂亮。”
夏小希抬眼看看讲台上，又迅速低下头来轻声问：“你是谁？”
“我是程家阳，新的转校生。”程家阳微微笑着，“我刚刚有做自我介绍，只是你迟到了。”
老师瞪着眼睛冲着他们敲敲黑板，夏小希撕下一张纸，咬着唇一笔一划地写下一行字：“抱歉，我是夏小希。”
程家阳接过纸条，他垂眸认真地看了一眼，手指划过纸边灵巧地翻飞，不一会，他将一只小巧的纸鹤递回来轻笑着说：“小希，很高兴认识你。”
「你喜欢写作，正巧我也喜欢」
夏小希是学校最棒的优等生，做起功课那个发疯的劲头，连于菲都要退避三舍。夏小希的朋友很少，尤其是举行活动的时候，于菲忙着给杜泽打篮球加油助威，夏小希就会躲去个角落写写画画，走走停停。
和暖的阳光打下来，夏小希窝在没人的教室里，慢慢喝一口自己泡的咖啡，哪怕是速溶的，情调也是满分。
戴上耳机，夏小希拿着笔放任自己游走在自己的世界里。
忽然一阵脚步声飞快地向夏小希接近，夏小希回过神，正看到落坐在自己身边的程家阳。
“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出去走走？”程家阳摸一把头上的汗珠，将一瓶澄澈的水一股脑喝下去。
夏小希偷眼看着他，有点拔不开眼睛。
他忽然俯下身子，离夏小希很近很近，那认真的表情忽然在夏小希眼前放大，她梗着脖子，生怕他看出什么异样，可她的脸却一直红到耳朵根。
“这都是你写的吗？”程家阳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把夏小希手下的信纸抽走，隽秀的字体早就将纸填补得密密麻麻。
夏小希舒口气，轻轻点头。
程家阳把纸递回来：“没想到你喜欢写作，正巧我也喜欢。”
「原来所有的心生欢喜全部因为你，这样的体验，即便是梦里也只能有一次」
临近年关，所有人都期待着假期，所有人也不敢忘记那场假期之前的考试。除了杜泽，哪怕是下课时分，大家也都静静地奋笔疾书。
“柠檬树，谁是柠檬树？”杜泽抱着篮球跑进来大声喊。
夏小希被杜泽一嗓子喊得大脑空白，她低下头静静地听着，班里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应声。
“怪了。”杜泽费解地挠挠头，“明明是寄到这里的包裹。”
程家阳正巧从外边走进来，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凑到杜泽身边：“怎么啦？”
“喏。”杜泽伸出手，“这里有个不知道寄给谁的不知名的包裹。”
“柠檬树？”程家阳轻轻地问。
夏小希听着，不自觉攥紧了手。
“对啊。柠檬树。”杜泽中气十足地回答。
“那是我的。”程家阳接过包裹，回身正对上夏小希直勾勾的眼神。
程家阳顿了顿脚，想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的笔名叫做柠檬树，偶尔写点稿子，也偶尔给笔友写信。”
夏小希的嘴角不可遏制地上扬起来，心像过年的夜空，一瞬间烟花烂漫。
他竟然是柠檬树。
她偷偷提笔写了一封信，等到柠檬树收到时，大约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缘分。
“你好柠檬树，我是夏小希。”她愉快地写下来。
即便是放学的时候热闹非凡，冬天的冰淇淋店还是门可罗雀。
于菲叼着勺子，看着一直在发呆傻笑的夏小希，无奈地叹口气。
这姑娘今天怕是吃错药了吧。
“于菲。”夏小希托着下巴，眼神涣散不知看着哪里出神，“你心里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子的人？”
于菲愣了一愣，羞恼地白夏小希一眼：“高高大大，皮肤黝黑，性格爽朗，会打篮球。”
是了是了，全宇宙的人都知道，于菲这丫头喜欢杜泽。夏小希吃下一大口冰淇淋，被冻得呲牙咧嘴。
“那小希你呢？”
“我？”夏小希眼睛笑成一条线，“我喜欢的人呐，手里的笔会开花。”
于菲顺着夏小希的视线望出去，远远地看见个瘦瘦高高的背影。
柠檬树的轮廓开始在夏小希心里描摹，原来所有的心生欢喜全部因为你，这样的体验，即便是梦里也只能有一次。
「小希，可不可以帮帮我」
夏小希盛满欢喜，与程家阳越来越熟悉，她抛下咖啡喝起了程家阳喜欢的柠檬片，偶尔为他抄抄笔记，或是分享一些喜欢的书籍。
她常常偷偷望着程家阳的侧脸出神，在被发觉的时候又迅速低下头去。
她捏捏衣袋里的那封信。明天就是周末，她终于有时间跨越半个城市，郑重地将信塞在这个小城唯一的邮筒里。
在这个不适合谈爱的年纪，也许她也可以像于菲跟杜泽那样，心照不宣，岁月静好。有朝一日去同样的城市，用最美的方式迎接他们的爱情。
“小希，今天放学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单独谈谈。”程家阳微微侧着头，像怕夏小希拒绝似的又补上一句，“我请你吃冰淇淋。”
“好。”夏小希红着脸，她不敢看程家阳一眼，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当他们面对面，坐在安静的冰淇淋店里时，夏小希垂着头，不安地揉捏兜里那封信。
她不该放了于菲的鸽子，如果于菲现在在这里，说不定能安抚她心中的狂跳。于菲生的好看，又无比跳脱的性格，比夏小希讨人喜欢多了。
“小希。”程家阳开口，打破沉默。随机他又住了口，带着男孩子罕见的羞涩。
夏小希既期待又惶恐，桌前的冰淇淋，她吃了一口又一口。
程家阳深吸口气再度开口：“我知道你是……”
三，二，一，夏小希捂着心口，聆听心脏的每一次狂跳，嘴角慢慢上扬。
“我知道你是于菲最好的朋友。”程家阳分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不可以告诉我她都喜欢什么，我想……”
夏小希听不见后边的话，猛烈跳动的心口一空。
“小希，小希？”程家阳看着突然出神的夏小希，伸开手在她面前来回晃悠，“小希，可不可以帮帮我？”
夏小希逼自己挤出笑容，她说：“于菲喜欢野百合。”
然后落荒而逃。
「你的笑，是我心里一道最明媚的忧伤」
夏小希拉着于菲，第一个走进教室。周末是补眠的好时候，夏小希却顶着重重的黑眼圈，萎靡不振到了极点。
于菲打着呵欠，她毫无包袱地张大嘴巴，也还是娇俏可人。
“小希，你为什么要来得这么早。”于菲伸个懒腰，一屁股坐在夏小希身旁，“真是困呐。”
夏小希心不在焉地翻看笔记，她今天有心事，当然一点也睡不着。
教室里陆陆续续开始坐满了人，杜泽抱着篮球跑进来，一巴掌拍在于菲背上，惹得于菲惊呼一声，围着桌椅打打闹闹。
当程家阳最后一个踏进教室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夏小希的心彻底空了，因为程家阳手里那一大捧开得热闹非凡的百合花。
他微微含着笑意，郑重其事地一步一步向于菲走去。
夏小希酸涩不已，像把整棵柠檬树含在嘴里。
程家阳将花束塞在于菲手上，说：“于菲，我喜欢你。”
于菲呆住了，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短暂的寂静过后，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轰然炸锅，都要震坏夏小希的耳膜。
那丫头不知所措地望了夏小希一眼，又看看抿着嘴巴一言不发的杜泽，她咬咬唇捧着花，一下子扔进垃圾桶。
“对不起。”于菲难过地说，“这就是我的回答。”
“没关系。”程家阳在哄笑声中勉强笑了一下，转身出门。夏小希等了一天，她身旁的座位，也还是空的。
夏小希将本打算寄出去的信拿出来，又添了一句话。“你的笑，是我心里一道最明媚的忧伤。”
她把信举起来看了半天，最终狠下心，撕得粉碎。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吗，就像是落在大海的星辰，带着微茫的光浮浮沉沉」
夏小希失去了她的笔友，很长一段时间里，于菲看不见她提笔，也再也不会跨越半个城市只为递出去一封信。
而夏小希身边的座位，也一直空着，那个即使笑着，也因为眼下的泪痣，带点哀愁的少年，再也不来了。
“都是我的错。”于菲向夏小希吐露心声，“我不该用这样的方式，把程家阳的心伤了。”
夏小希摸摸于菲沮丧的脑袋：“这不是你的错。”
听说程家阳挨了打，杜泽找来篮球队所有的人，给了程家阳一身几个月也好不了的外伤，程家阳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是谁打的，这么大一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了。
杜泽的哥们觉得程家阳义气，出去胡闹的时候渐渐都带他一个，杜泽觉得恼怒，反而每天安安心心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
日子还像往常一样悠悠划过，它从不因为几个人或几件事停下脚步。
程家阳胡混几个月后，夏小希收到了一封来自柠檬树的信。
“晓曦，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吗，就像是落在大海的星辰，带着微茫的光浮浮沉沉。”
她的笔名是晓曦。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叫她，纸上还是那熟悉好看的字体。
只是夏小希读信的心情再也雀跃不起来。
她把信放在心口，一遍一遍深深呼吸，像是一条失魂落魄的鱼。
「同样一件事，有人受之如糖饴，就有人弃之如蔽履」
日子一下子到了那场热烈的夏季，电扇吱吱呀呀在头上旋转，于菲和夏小希买了两盒冰淇淋躲在没人的老教室里。
“小希，你还记得那个程家阳吗？”于菲叼着勺子，“就是在你旁边坐了几天的小混混。”
夏小希推了推眼镜，吃一口冰淇淋什么话也没说。
半年前，程家阳染着一头缤纷的发色，满脸桀骜不驯的回来办了退学手续。脸上的那颗泪痣不知是为什么被一道疤痕掩盖，那一点点忧郁都变成了凶狠。
夏小希一头撞在他身上，他轻嗤一声，特别不耐烦地拍打一下衣裳，他换了一副神情径直向于菲吹了下口哨，然后一个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小混混昨天跑来在我家楼下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我没搭理。他就在我家门口，放了一束白合花。”于菲撅着嘴巴，“也不知道谁告诉他我喜欢百合，害得我现在看见这种花就过敏。”
其实喜欢百合花的，是夏小希。如果那花是送给她的，她一定欢天喜地。
原来同样一件事，有人受之如糖饴，就有人弃之如蔽履。
夏小希把冰淇淋整个吞下去，像吞掉上一个忧伤的冬季。
「最忧伤的事莫过于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
转眼又半年过去，夏小希还是喜欢坐在冬季的冰淇淋店，只是她现在生活的南方城市不再下雪。
她收到了来信，是于菲寄的。除了字，还有很多幸福的照片，于菲跟杜泽相伴去了北方的冰城，那里边有夏小希今年不曾看过的雪。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幸福地羡煞旁人。
于菲也为夏小希带来了程家阳的消息，他没能考上大学，他不死心地一路打工，也到了冰城。
他早就放弃了写作，却始终不放弃他的那点执着。
其实夏小希早就知道知道，在她写下纸条自我介绍的那天，程家阳就知道她就是与他三年通信的晓曦，也是那一天，程家阳的眼睛和心都落在于菲那里。
这世上最忧伤的事莫过于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不仅仅因为她的不喜欢，也因为你在有一些时刻会变得不像自己。
夏小希合上信，她笑着告别冬日的冰淇淋，端起热巧克力。
她虽有遗憾却始终过得很好，就让那颗柠檬树，一直灿烂在上一个冬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