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经历过,所以心怀感激。
很久没有像这样悠闲过,停下工作,满屋的百合香,厨房里忙碌的妈妈。躺在床上,醒了睡,睡了吃,翻翻喜欢的书,听听音乐。闹铃关闭,时间真的慢了下来,好舒坦。
原本希望自己对待人生的每一段,都是轻描淡写,风淡云轻,过了不再提及。清醒过来时,看到在朋友圈很多关切,做了个统一回复,笑言,因为做人太善良,正义满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刀还没拔出来,自己先挨了一刀。
如果这世间还有侠士精神,我愿意做勇敢的那一个。摆渡人,首先要摆渡的是自己。
决定写下来,纪念自己干过最艰难的一仗,也以此感谢我的家人,朋友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给我鼓励,各施其责,不辞辛劳的付出。
身体力行,给大家一个建议,工作再忙,也不要忘了每年至少一次的体检。我正是无意中的体检,发现体内多了个东西,它的增长速度异常迅猛。我不冷静的干掉它,拖下去,它要干掉我,必须承认华西的专业性。
期间各种心酸,各种排队,各种人从众。看到过很多因为排不上号,无助,失落的眼神。
从七月开始预约华西号,八月第一次门诊,九月戴上独有的住院腕带,我知道自己突破重围,终于挤进华西大门。
因为手术的慎重性,我的朋友余启萍,虫虫啊一再提醒,给了无数建议,从指定主刀医生到手术方式。多次往返华西,哭诉,装柔弱,哀求……如愿以偿,指定了这个领域的No.1潘教授。重点提示,不同的医生,水准不同,病人有权指定医生。
9.22 正式办理住院。一半是惊喜,一半是惊吓。喜的是,终于不用拖到国庆后;吓的是,要上战场了,终于要上战场了。我也有怯场的时候。
9.23 半天的空档,逃出医院。回店里处理一些特别紧急的单子,转了部分对账单。所以,如果这一天有接到吴总的电话,亲自安排的单子,就该知道荷花金池最佳敬业奖,给她,给她。
9.24 上午 书上说,人一生要有两个朋友,一个借钱应急,邹友莲;一个危机时刻敢冒充家属签字的,袁彩敏。厚厚的一摞手术风险,各种症状,各种病发症。好像签了发生意外,医院没有半点责任。
然后,签着签着,我们就笑了,笑得连自己都扶不住。敏敏扮演的角色是表妹,写身份证号时才发现,她83年,我84年,医生问到底是表姐还是表妹?我果断的回答,表妹。敏敏很不默契,表姐。医生无语~
9.24 下午 敏敏把我安顿好就撤了,我知道她体力不支,去年生病后,明显的免疫力下降。这次为了朋友,豁出去,上下奔波,完全超过她的能力范围。好朋友虽然时常拌嘴,心里却是记得的。
按照医嘱,从3点开始挑战2大杯1000ml的水,这几年喝酒不行,喝水还是很占优势的。护士小姐回了句,那得看加了什么的水。果不其然,喝了半杯开始反胃。越想吐,越要强迫自己喝。
接着是各种非人的检查,不再细细描述……不能进食,从12点起喝水也不行。鬼知道,为了准备这次手术,自律的我,已经提前两天禁食了。
而后接到通知,我的手术被安排在明早第一台,需要家属在场。微信上跟敏敏商量。当她提着被子,枕头进来的那刻,说不出的意外。医院环境嘈杂,真心舍不得她这么受累。朋友二话不说收拾行李,来了。
整晚惴惴不安,有位不会安慰人的朋友,她给我讲,去年手术,喉咙被插气管有多难受。我更害怕了。想补充食物,补充能量,医生不给吃。脑海还开始幻想,清蒸鲈鱼,白切鸡,蒸牛肉,煮牛肉,烤牛肉,烤脑花,鸭脑壳,兔头……如果没有,给我桶方便面也行啊!
9.25 醒得很早,敏敏给我梳了两个漂亮的麻花辫,换好病号服,要上战场了,我要上战场了。
给了无数个安慰自己的理由:早上第一台手术好啊!医生精力充沛。早上第一台手术好啊!早点弄完,可以早点吃东西。我饿了。
然而,我还是不开心,很不开心。高燕没有到,说好要陪我进手术室的。妈妈也没有到,就是想吓吓她,看她抹眼泪的样子。
我不开心,很不开心。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没人浇水,我的绿箩好不容易救活。我床上的小乌龟,小鸭子也饿了,等着我回去。还有新买的睡衣,好柔软,好舒服。我的小虎,对,我的小虎呢?我忘了把小虎停哪里了。
我有那么的期待,那么多的未完成。我惧怕了。
……
然后,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不是该呼啦啦一群人,推我进手术室吗?骗子,一定是骗子。竟然让我走,自己走进去。
第一道门换鞋,交手机,看不见敏敏了,走过一道门,又一道门,那么多蒙着脸的医生,护士走来走去。冷气好冷,我不喜欢。
躺在手术床上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哭,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想找人聊天,聊聊我的外婆,和蔼可亲,一生温厚待人;聊聊我学生时代,我是个不善言辞的笨小孩,知道自己笨,花了比常人一倍的精力迎头赶上;聊聊我的家,我的小村庄,大片大片的土地,可是,我错了,再也回不去了。
天使出现了,她蒙着脸,只是隐约看见那双爱笑的眼睛。我记得她项链上的装饰是只蜗牛。她告诉我,医生,病人,恶魔,我只有跟医生站在一起才能战胜恶魔。她给我讲她的求学经历,爱恋故事,想生一个双胞胎,最好是龙凤胎,有儿有女。
于是,我笑了~暖暖的笑了~
我知道我要开始走一段,没有家人,没有朋友陪伴的路,只有我自己。以意志力来抗衡。
戴上氧气罩,听从医生的指令,吸气,用力吸气~呼气,再用力吸~
……
失去了直觉。
原本一个多小时手术,用了四五个小时。
不知道那是何等的煎熬……
我听见妈妈的声音,高燕的声音,知道她们都在,想睁开眼,报个平安。只想调侃一句,高燕,你的衣服不好看。她一定会立马反驳,好看,我自己喜欢就行了。呵呵~发不出声音,完全发不出声音。我一定是哭了,有眼泪划过,又厚重的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在ICU病房,完全封闭式。我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用力敲着床沿,没人理,继续敲,直到护士长走过来,漂亮的护士长~
我请求她,通知我的家人,让她们不要等,都回去吧!妈妈身体不好,还有我那位倔强的朋友高燕,一诺千金的家伙,答应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时刻,万一,一直等,一直等,怎么办?会不会被吓到,动不动眼泪泛滥的家伙,担心她晚上睡哪里。进来前,我不知道自己会睡这么久,也忘了安排回去的车。
ICU里的时间慢,外面的时间一定更慢。
护士长安慰我,不要担心她们,现在你才是最难的那个。你之前所有的付出,该得到相匹配的回应。这世间温情流动,才有爱。
我又睡了过去……
睡梦中,不断有人喊我的名字,对我发出指令,动起来,翻身,侧卧……那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最温顺的一晚,忍着巨大的疼痛,喊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中枢神经完全被控制。就是不想再挨一刀。
手术时间太长,一直置于冰冷的空间,引起右腿抽筋。想叫叫不出来,伤口上还压着止血的沙袋,手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上身出汗,腿部冰冷。
身体下压着导流管,衣服跟床单粘在一起,腿抽筋,我想站起来按住,当然只是,我想。换了无数个姿势,在这个狭小的盒子里,不断练习倒车入库,侧方位停车,一点点挪,一点点变换位置,还要不断总结点位。
我问护士,几点了?5点。凌晨吗?不,下午。
我问护士,几点了?10点。早上吗?不,晚上。
我问护士,几点了?1点。下午吗?不,凌晨。
在疼痛中醒来,在疼痛中睡去。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9.26 我很庆幸,在这个与生命斗争的时期,有人哭泣,有人咳嗽,有人发烧了……我只是折腾,折腾,默默的在这个狭小空间,听从指令折腾。
很感激华西这个医疗团队的专业性,经过一晚的折腾,我有经验多了。在醒着的间隙,忍着痛,刷了牙,做了操,当然都是在床上完成。
我还在担心昨晚我的家人,朋友在哪里睡的。漂亮护士长向我保证,中午12点一定让我转到普通病房,我的家人在等我。
9楼到8楼,好长好长的距离。昏沉沉。
手机一直在敏敏身上,她用本子负责记录电话,在失连的时候,微信上也有很多朋友的关切问候。并不能一一回复。
有朋友打电话发现不是我本人接听,我交代不要刻意提及。既不想让朋友担心,也不想放大此事。我们的人生原本如战场,扛过去,熬过去……你赢了。其他的,重新再来过。
看到高燕,感觉又活了过来,真想抱抱啊~因为心安,我知道她会照顾好。在我们走近的这三个月,我霸占了她大部分时间,各种蹦哒,各种状况。她纵容了我的任性,让我不必伪装,快乐得像个孩子。换作其他人,早受够了。
所以,当我读到杨绛先生《我们仨》里那段,锺书苦着脸,“我做坏事了”—“不要紧,我会洗”;“我又做坏事了”-“不要紧,我会修”。眼泪刷刷流下来。哪怕是朋友的包容,也会让你深有感触,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自己。
我知道她整晚没睡,帮我擦释身体,记录数据,最难最难的时候她都在。醒来的时候,总想跟她多说两句话,拉着她我手,你给我讲个故事吧!然后,故事还没有开口,我又昏睡了过去。
不能说自己痛,因为无法替代。也不想让她担心。
精神好的时候,她终于给我讲了个完整的故事,她跟眼镜哥的爱情:12岁认识,18岁在一起,半梦半醒间,我想装糊涂都不容易。艹!她并不是眼镜哥的初恋?竟然是她主动追了眼镜哥?……难怪眼镜哥随时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来有根有据。我嫉妒了,一朵好花给猪拱了。猪不自知,更可气的是,花也不自知。
欺负我挨刀了,躺床上没有战斗力。讲这么多做什么,证明情比金坚?
可是,张先生半夜来看我时,见我遭此大劫,许了我一个愿望。这世上没有挖不动的墙,就看锄头挥得好不好。土松了,我们拿出来晒晒太阳,土硬了,我们拿来浇浇水,总有办法的。嘿嘿~
能调戏姑娘,能惦记着别人家的漂亮老婆,证明我还活着。
伤口还在痛,疤痕会一直留着,腿也只有半条,恢复需要一段时间。等待一个星期后的活检。我为什么要惧怕,有什么好惧怕,如果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无怨无悔,走的每一条路的无愧于心。
只希望开开心心活着,善待自己,善待他人,永远秉承“施比受有福”。
谢谢各位,谢谢来医院看我的朋友,不一一点名,我心里记得。还有远方的亲人,受惊了。我很好,一切都过去了。
让我享受这个难得的假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还有很多未完成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