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天大家都在朋友圈晒18岁，原因是2018年最后一批90后也要满18岁了。最近还有一个和90后有关的词汇在网络上很火，叫佛系。这个词的意思指的是一些90后的年轻人对生活抱着一种无所谓，什么都可以的态度。只要在网络上出现的新鲜概念，肯定都是有人捧有人踩，有喝彩的也有批判的。我既不想喝彩也没打算批判，我更感兴趣的是这背后的原因。
年轻人应该是一个社会中最有活力，换句话说也就是最能折腾的一群人。一般情况下，这种无所谓，都可以的态度都是出现在一些阅尽人情冷暖，饱经世事风霜的中老年人身上。他们可能在看尽世间百态之后会觉得一切也就这么回事，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感觉。这种心态出现在应该积极进取，奋发向上，或者说玩命折腾的年轻人身上确实不太正常，这背后的原因值得我们深思，到底是那些佛系的90后青年有问题还是我们的社会有问题。
一些还在大学的象牙塔里学习或是刚刚走进社会的90后却选择一种“佛系”的心态，不是因为他们经历的太多，看破红尘，而是因为他们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人类简史的作者赫拉利在他的新书《未来简史》中说：现代化的过程就是一个用力量换取意义的过程。这话可能有点言过其实了。在现代社会，你仍然可以过充满意义的人生，只不过这种意义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在现代社会之前，人生的意义就和每个人的身份一样是固定地从上一辈传承下来的。不管是骑士，牧师还是农民，他们都从上一辈手里继承了身份，同时也继承了存在的意义。骑士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战争中获得荣耀，牧师存在的意义就是服务上帝，农民的意义就是老老实实地种地，给贵族缴税，给教会上缴十一税。随着文艺复兴，大航海和宗教改革等一系列变革在中世纪后期出现，人类逐步从传统社会迈进到现代社会。
在现代社会，每个人的身份不再是固定地从上一辈传承下来的，而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冒险获得财富和荣耀。与此同时，我们也丧失了传承而来的人生意义，每个人都需要在成长的过程中像寻找财富和荣誉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意义。欧美各国从传统社会过渡到现代社会的历程很漫长，所以人们有足够的时间在旧世界崩塌的过程中逐渐适应这个新世界，即使是这样，欧美各国也经历过社会无秩序，道德沦丧的时期，大家读读狄更斯，巴尔扎克的小说就知道那个时期的欧美各国有多乱了。
如果我们对比中国的现代化历程，我们就会发现中国的现代化过程相当迅速而令人措手不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至今不到70年，在建国前，我国大部分地区仍然是传统的农业社会，除了东北和江南一些城市，整个国家可以说没有工业基础。我国真正意义上融入现代经济体系是在改革开放之后。也就是说我们用短短的三十多年走完了别人几百年的路，这固然是一种值得瞩目的成功，但是这种成功并不是毫无代价的。我们目睹了越来越多的人在社会的迅速变化中迷失了自我存在的意义。这一方面是由于迅速的社会变革，另一方面我们的文化中也缺少对个人存在意义的思考。
中国文化向来更重视集体而不是个人，每个人只有存在一个社会网络中才被承认有存在的意义。在前现代社会，对每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家族而不是个人，在老一辈人心中家族的荣誉和传承就是要比个人的自由和梦想有意义。这种家族文化虽然在革命年代的冲击下逐步式微，不过接替它的确是一种同样要求压抑个人情感表达的文化。在建国后的最初几十年，人们被要求放弃对自己私利的追求，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社会主义大家庭。在这种更集体主义的文化传统中，人们没有机会也不必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因为所有人都是为了更大的集体活着，不是为了家族就是为了某个崇高的理想和组织。
个人意识的觉醒在中国出现得很晚。改革开放之后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也就是80后和90后们才意识到了个人存在的意义是一个问题。他们不像他们的父辈一样终身属于一个更大的集体，或是某个比个人更有意义的社会运动的一部分。他们在毕业之后要独立寻找自己能够安身立命的职业，也同时要独立发现属于自己的人生意义。这些人能否都能顺利地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吗？目前看来有点儿麻烦，这种个人意义的迷失一方面是由于我们的文化中缺少对个人存在意义进行探索的传统，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现代化进程导致的原子化的个人生存状态。
当我头一次听到佛系这个词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明代著名思想家王夫之的一句话：“上好申韩而下必黄老”。以申韩为代表的法家有一项基本政策就是要把人从原有的社会组织中剥离出来，变成一个个原子化的个人，由国家官僚机构统一管理。这些已经原子化的个人不再属于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共同体，原来由共同体赋予他们的人生意义也崩塌了，他们独自面对强大的国家机器和变幻莫测的职业生涯，感到极度的孤独和无助，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放弃追寻人生的意义，告诉自己人生本来毫无意义，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无所谓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逃避方式。
前几天一个英国记者在中国体验了一把天网系统，在被天网系统记录下来之后，不到七分钟的时间就被抓到了。我不知道别人听到这种消息之后是何感想，不过我却感到自己在强大的国家机器前的渺小和无助。我不知道发明这套系统的人知道不知道商君在秦国推行户籍登记制度之后的下场。中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工业化和信息化速度也让人们有越来越多的焦虑感。很多人在迅猛发展的科技面前感到无所适从 ，觉得自己不懂的越来越多；在日新月异的经济局势中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职业道路在哪里。现在人工智能话题受到的高度关注，与其说是由于人工智能对人类的挑战，不如说是由于人们面对科技变革时的焦虑和恐慌。
我们无法停止科技变革和经济发展的脚步，现代经济追求增长的本质决定了科技和人类组织的变化永远不会自动止步，我们唯一能做的是锻造属于自己的意义之锚，然后用这个意义之锚让自己在变幻莫测的科技和经济变革中不再随波逐流。我们的文化需要更多自我觉醒并追问自己人生意义的人。同时我们也要承认人毕竟是社会动物，原子化的个人不符合人类的本性，很难不在变幻莫测的人生中感到孤独和无助。现代社会虽然把人们从与生俱来的社会网络中抛出来，但是并没有阻止人们根据自己的意愿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自行结社。找到一批志同道合的人投入到共同的事业中也是找到人生意义的一种路径。
现在已经是2018年了，会有更多的年轻人步入寻找自己人生意义的旅程，祝福他们一路顺风。希望无论他们选择佛系还是选择拼搏，都先能想明白自己选择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