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覆盖了山川河流，覆盖了田野沟壑，覆盖了从镇里到山村的崎岖道路。
冷冽的空气，寂静的山村，没有车从乡村的街上通往镇里，每走一步，雪就深深没过膝盖，若摔倒，定会被积雪淹没。环山四顾，除了我的姑姑他们，一路上闃无声息。那天是2004年12月23日，在我的日记中，清楚地记得那天。那件事令我至今无法释怀，让我歉疚，令我终身遗憾。
……
“姐，咱奶奶去世了!”小妹带着哭音给我打来电话。
“什么！咱奶去世啦？！”震惊！泪水刹那间迷住了我的双眼，喉咙哽塞。
“咱妈刚来电话。”
“……”我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
我拨通了老总的电话给他请假，那时我在广州一家公司打工。
“你奶奶去世呀，那你也不用回去了吧。你是主管，看公司挺忙的。”老总语调还是平时的不慌不忙。
给妈打过电话，妈说:“真请不了假就别回来了。雪下得可深，几十年难遇的大雪，路上也不通车，算了。”妈语气里有些无奈，那时我工作很忙，每年回家一到两次而已。我一阵心酸和难过，眼泪止不住的流……
奶奶是被几个小学生撞倒后骨折住院。姑姑安排她在郑州治疗。经过姑姑的精心照顾，80多岁的老人一个多月就好了。奶奶平时精神矍铄，红光满面。
听我妈讲，回老家后，有一天，她在家待不住，跟孩子似的，非要去小河对面那塆里串门，一不小心，头上摔了一个大包；去街上赶集，又摔了一次，又骨折了，从此便卧床不起。我爸兄弟几人轮流照顾奶奶。听妈说奶奶走时大脑完全糊涂，全身肌肉已瘦干。可怜的奶奶，没想到那年夏天回去竟成永别。
那年夏天休假回老家，趁着晴好的天，我给奶奶洗了头，剪了发，洗了一大盆她因卧床大小便失禁拉在床上的脏衣服和床单儿。我把他的被子拿出去晾晒，我爸说不用我洗，我说尽一点我做孙女的孝心吧。那天奶奶拉着我的手非让我跟她睡。第二天早上，我去街上买了奶奶最爱吃的糖糕，她像个孩子似的，吃得津津有味，那一幕画面始终萦绕心底，久久难忘。
记得小时候，一个星期天 ，奶奶带着我和二爹的儿子（我叫二哥），到很远的201-部-队山上打油栗。我们翻山越岭，直到夜幕降临，才满载而归。那时的奶奶，体态轻盈，像年轻人似的。
有一年，姑姑带着我和奶奶跟她的几位同事爬邙山。记得那时已是春夏之交，满山苍翠。奶奶爬山好快，一转眼，她已跑到所有人的前面。姑姑的同事由衷赞叹:这老人家真厉害呀，比我们都强！那时奶奶已经70多岁了，真是老当益壮啊！
奶奶年轻时娘家住在街上，街前面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河流的源头是来自我的父母辈们修的水库——龙井沟水库，水库两岸的青山连绵不断，青山倒影在水里，山水相连，风景如画。河水自水库蜿蜒曲折哗啦啦流淌下来，流向很远的地方，浇灌了方圆的田野，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山村儿女。
附近塆子里（家乡不叫村叫塆）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每天掂着一筐衣服到河边洗。河水清且涟漪，不徐不疾。河边青石板上那“啪啪~”的槌衣声，和姑娘小媳妇们的嬉笑声，随着清澈的河水，随那白色的肥皂泡，飘啊飘向远方。
深山出俊鸟，听说奶奶和她嫂子年轻时，就是一对大_美_人，每天来来往往赶集的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坐在门口干活的姑嫂俩。
野有蔓草，零露漙(tuan第二声)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奶奶皮肤雪白，用肤如凝脂来形容她再恰当不过了。她的大眼睛嵌在深深的眼窝里，脸型酷似song_qing-ling（是真的），中等身材。
小时候，记得奶奶常穿一件月白色斜襟儿细棉布衬衫，用米汤浆洗得干干净净，服服贴贴，压在枕头下，第二天早晨拿起来穿整整齐齐。她下身穿黑色棉布裤，脚穿手工纳鞋底方口黑布鞋，白色玻璃丝袜，（那时还很时尚呢）。
她每次赶集，一头灰白的齐耳短发总是梳得一丝不乱；脸上搽着叫“雅霜”的雪花膏，那桂花味的香气呀，她走了很远，身后还余香缭绕。奶奶直到八十多岁，脸上的皮肤依然雪白，我发现在她灰白的发丝里，又生出一绺绺黑发。
奶奶比爷爷小十几岁，记得爷爷胃癌去世时，奶奶哭得肝肠寸断。那时我八岁，刚上二年级，第一次面对亲人离去，我哭着喊:“我要我的爷爷呀！”
多少年后，人们还学我当初哭爷爷的模样。
因为我在家老大，放学后都要帮家里干活儿，打猪菜做饭。老家吃米饭多面食少。有一年夏天，我上五年级。中午妈让我擀面条，我把面和得特别软，擀不成，妈干活回来看到后很生气，揪起我的长辫就要打我，是奶奶擦干我的眼泪，赶紧帮我重新和好面，擀好面条……
那些年，大家条件都很艰苦，下海经商，出外打工已成潮流，电视剧《外来妹》的播出，影响了一代人。
奶奶常常说我爸他们兄弟几人:“你们咋不去街上赁个铺面，做个生意呢？”看见年轻人就说:“你们咋不出去打工，我要年轻，我就出去做个小生意，我也出去打工。”别看她年纪大，她的思想一点儿都不老，很有生意头脑。听我妈讲，奶奶年轻时，还去武汉批发桔子、袜子到街上卖。她经常对我们说:人要活到老学到老，临死还有三样没学到。这句话深深植根于我的脑海，对我影响深远。
九十年代初，我结婚时条件很艰苦，多次租房。有一次，奶奶来我家，我炖了一大盆排骨，她没舍得吃，都夹给她带来的亲戚家小孩吃了。当时，我心里很难受。那天晚上，因我租的房子小，只好让爱人送奶奶回亲戚家住，奶奶恋恋不舍地走了。现在想起，我真后悔，那天为什么不让奶奶跟我挤一晚上呢？很多事情一旦过去，悔之已晚！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时只有那天上的明月明白我的心意。
就像那满天闪烁的繁星，一眨眼间，人生几度寒暑，几度春秋！
太多太多奶奶的故事，忽然涌上心头，奶奶去世我没回老家参加她的葬礼，是我终身的遗憾！子欲孝而亲不待。无论你身处何种境地，无论你工作多么繁忙，无论你有再多再多的理由，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对父母的孝心，对长辈的爱，是做儿女的天职，是做儿女义不容辞的责任。
以后我会常回家看父母，陪伴是最好的孝顺！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山上草色青青，清明将至。今年我一定要回老家，在奶奶的坟头，添一抔新土，了却心中对奶奶深深的歉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