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中求学生涯

瓜熟蒂落的夏季渐行渐远,到了1979年9月1日,我要到远在离家十公里外的窑厂联中求学。母亲为我打点上行囊,我就踏上了初中求学的路程。

第一天便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凄冷的雨天使路上的行人更加稀少,旷野中的学校周围是成片的庄稼,被凄风苦雨打得一片狼藉,只有偶尔后边的砖窑里进去的小贩传来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叫卖声。

我新鲜地感受到只是座落在窑厂南边的田野中的校园,别有一番风味。我们的学校是过去老县长留下的宅院,正房是青砖绿瓦的四间正堂,做了我们初中三年级的教室,南边的配房是初二年级,西厢房是初一年级,教室内一例是用条桌长凳。

盼到中午放学,此刻却自有一番热闹景象。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教室里,就跑出来了一群一伙的男男女女。他们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踏泥带水、叫叫嚷嚷地跑过土质的校园,向最后排的伙房蜂拥而去。偌大一个院子,霎时就被这纷乱的人群踩踏成了一片烂泥滩。

与此同时,那些家在附近村庄的走读生们,也正三三两两涌出南面学校的大门。他们撑着雨伞,一路说说笑笑,走在田间的沟渠泥泞的小路上,隐没在雨幕中,往散布的在雨雾中的大大小小的村落里走去。

在校园内的伙房前的北墙根下,蜂拥而上的学生各自用自己的大茶缸舀了一缸子照人汤。那汤桶是两个大铁桷,由值日的学生从伙房里抬出来,放在淅沥的雨水下,那面汤稀得能清晰地照出人的影子。盛好了汤再涌动伙房里领取自己的饭袋,饭袋里装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食物,大多数是玉米面窝头与掺了点白面的玉米面馒头,饭袋由伙房的六十岁的老伙夫集中放入笼里来热。人群很快散去,躲在各人的教室里吃自家带来的咸菜。只有几个很少的人能吃得上白面馒头。我打开自己的饭袋,是白玉米面掺了四分之一的白面白色馒头,吃一口在家早已炒好的老咸菜,为了免于过于浅淡,咸菜里有少许油,喝一口清汤,放入一点咸菜,那汤里就漂浮起一两滴油花。

我班的班主任叫刘玉奇,他是退休返聘的干瘦的老人,瘦小的身体里却令人惊奇是装着对教育的无穷的执著力,头发花白,永远穿着他的灰白的中山装,踢死牛的布口鞋,前进帽,骑着他的除了铃铛不响全车都响的破“千里驹”自行车。夜晚来得安静,到全校都暗下来,只有刘老师伏案改作业时,我们早已踡缩在宿舍里的大通铺里安静地睡着。

冬天我住校。到了半夜,被我床头上很响的小便声惊醒,只见我同村里一起来求学的同学小巧站着对着那早已满溢的尿桶“喷泉”,我正要骂,他却手指放在嘴间轻嘘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孔康那里的粮袋前,拿出一个卷葱花油盐白面花卷,掰开一半给我。我摇手,他却塞过来。我一吃,哇,真是香到骨头里。

我们吃着,小巧轻声给我讲他家故事。小巧有弟兄五人,一色的光棍,她父亲平时就撅着山羊胡子粗声大气地嚷:“要想找媳妇,自己找去。家里没钱,我也没本事。谁有本事谁使,谁挣了钱谁娶媳妇。”弟兄们被逼上梁山,于是开了杀猪坊,两年便娶了两房媳妇。他讲着时,我迷迷糊糊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小巧也真正领悟到父亲的最高指示,平时便沾着水用梳子把头发梳得齐亮,二分头丝缕不乱,女生在时他就不时地把脖子扭一扭,头甩一甩。他的头尖顶,后脑勺突,眼珠如松鼠滴溜溜转,离不开漂亮的女生,巧舌如簧地巴结着刘老班。整个头的景致恰如那喀斯特地形,我们戏称他为“喀斯特头”。

我们正在上课,“喀斯特头”正在对一女生柔声侃侃而谈:“两点决定一条直线,三角形有三条边……”这时站在我们教室后边窑厂土堆上的一熊孩子,不知听讹了还是精神有毛病,手舞足蹈地唱:“两点确定一条直线,三点更直;三角形的四条边,三条腿的男生惹人厌。”小巧气,往那熊孩子做势投击状,那熊孩子带着他那破布条的衣衫狼狈逃窜。

我们笑着往窑上看,却看到那砖窑场里到处是鬼样劳作的人们。有的从炽热的窑里正在出砖,满面砖灰,汗流浃背,弯着腰拉着沉重的砖车,只穿着短裤。那制作砖坯的人们在砖机的生产线上玩命地赶,运砖坯的拉着三四百公斤的板车一溜小跑。看他们吃的饭食都是自家带来的大窝头,那老师马上来个现身说法:“同学们,听说一块砖的工钱是五厘钱。不好好学,以后都你们就得去砖窑干活。”我们马上收心敛性投入学习。

到了秋季,我与同学李明到后边的砖窑的司务处去休息。同学的姐夫是那里司务长,我们两人替他值夜班。他每晚为我们留下饭菜,有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汤,还有油汪汪的菜,每人两个大白面馒头。靠着这些夜宵我挺过了那艰苦的求学生涯。

有时还能打些牙祭。我们在红薯地里挖几个大红薯,在夜里,走上烧窑的窑的上边,掀开窑上填煤的小洞洞的铁盖,那洞里映着烧砖的煤火,我们用铁条缠紧红薯,顺着烧煤洞烤上五六分钟,香喷喷的皮焦里软的烤地瓜就出炉了,我以后再也没吃过那时那么好吃的烤地瓜了。

当我父母把我家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时候,转眼到了1981年的夏季,而我们在窑厂联中的学校中正酝酿着一场闹学风波。

夏天总是催人困,我正睡得香,斜躺在教室的后排,与同学小新对卧.我们的教室铺着那光滑的青砖,我躺在上边凉爽得很.猛然头上一热,条件反射地惊跳起来.那王老师用长长的旱烟袋磕在我的头上,旱烟袋里还有着红红的烟火.他伟岸的身材,对板脚丫,瞪着三角眼正坏坏地笑问::“梦到周公,给你什么好吃的呢?嘴里那么长的口水。”我呆呆地站着,一声不敢吭。

他布置好让我们写字,他盘腿坐在前面他的讲桌上,不知过了过久,他吸的烟变成了暗红,接着变成死灰,他头如鸡啄米般地打瞌睡。文德是他家的本家侄,看他睡得甜,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进。往他光着的脚上伸手拔去,拔起他的大脚趾上长着的一撮长长的毛。

王老师疼得叫起来,抓住文德的头发,用烟袋嗑了一下,骂着:“你这个坏小子,给我抄课文三遍。”我们捂着嘴却不敢笑出声来。

课间是喧闹的海洋。我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玩得欢。用纸叠的卡,甩得啪啪响.我却输多胜少,把老爸在工厂党支部发的半布袋书输得没余几本.还有的甩着泥瓦屋,滚着泥丸.我堂哥拿着几本从城里亲戚带来的小人书招摇,羡慕死我了.有<<地道战>><<杨家将>>等,不过我们要看必须拿水连纸来换看,那水连纸可以蒙在小人书的画面上描画,清晰毕现.

晚上是照例上夜灯的。他正蹲在教室里使劲地打着汽灯,然后颤微微地上到桌子上挂上,咝咝响的汽灯登时把教室里照亮起来,这成了旷野里最美的风景。

汽灯老旧,时而出故障。我们每个同学于是端开煤油罩子灯。到了夜晚,我们的教室在宁静的夜晚点亮了,伴随着旁边水塘里的蛙鸣.我们在老师出去的空档,拿出铁盒盖,放在灯火上烤豆子,在红红的灯火上,不一会儿便啪啪作响,豆香便在教室里弥散开来.

晚上放学回家,只装着几本卷页书的缝制的书包在我们腚后甩来甩去。有时我们偷偷地溜进玉米地里,挑些甜甜地玉米秆装在书包里.

我们放学后并不消停,有着我们这些上初中的孩子王领着,与邻村的孩子开坷垃仗.村西是一片油油的菜地,青的萝卜、红的西红柿、绿的黄瓜,顺手偷来,吃得满嘴喷香.菜园旁是一堵矮矮的墙,我们如战争片中,有着明确的分工.高生为司令,他带着小涛几个葡伏前行,侦察敌情,新秋领着我们运输连运送着坷垃.说声开战,一时间土坷垃乱飞,我们带着柳条编织的帽子,急速穿行.

不幸有被土坷垃命中的,疼得哇哇哭泣着挂彩回家.不过我们却勇敢进逼,一直追赶到了邻村王集村庄,我们拿着坷垃投到溜进家门的对方的家中.那家里的大人骂着“小兔崽子”挥着铁铣赶出来.我们纷纷作鸟兽散.

我回到学校的寝室,卧在宁静夜色却撩人不宁静的夜晚美美地睡去。

过了两年“喀斯特头”小巧就辍学了,跟随他的哥哥做起了杀猪的生意。同村的同学如佩在暑假里与另一个伙伴一起用自行车驮着西瓜贩卖,后边的车篓被汽车后斗挂着卷进了车底,那汽车却再无音信地逃离。我前去送葬,看着只有新坟孤立,纸幡飘扬,眼泪上来了!

到了窑厂联中初三毕业后,我没考取县一中。我父亲找管十三中中学供应煤的煤栈老板“猪脸”转学,学校热情地招待了一桌酒席,我交的学费却花掉了父亲种的九分地的西瓜钱。

经一年的苦读,我考入了我县唯一的重点高中,全县那年只招生二百人。算是圆满地完成了我的初中求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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