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上了一周的大学通识课程后，所有大一新生被拉到郊区的一个兵团处进行为期两周的军训。

那个地方挺大，抬眼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山，周围的树木特别多。除了兵团的基地，便没有了其他建筑物。还没进去远远地就能听到兵队训练喊出的干脆有力的号令，一切都显得这个地方有股独特的冷清。当一群穿着绿色迷彩服的新生们拉着大大小小的包进来的时候，一下子打破了这股冷清，瞬间慌乱聒噪了起来。

不过，四个教官迅速现身，吹着脖子上挂着的口哨，神情异常严肃，叫着一连、二连、三连和四连，然后直接转身大跨步走向各连分配的宿舍，一点没有要等学生准备好的样子。大家迅速地捡起自己的东西跟着教官就走。全程不到2分钟，刚打破的冷清回归正常，一下子所有人被带进了这个严肃冷清的世界。

张木涵当时都还是懵的，什么都没有听到，赶紧扫了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室友才赶忙跟了上去。

一到宿舍就开始学习铺床铺，折豆腐块的被子，然后讲了一系列规矩：出宿舍必须由教官带领，吃饭、打水、洗澡等一应事件需听从教官统一安排。

张木涵感觉得出来，在这里新生被对待的态度和在学校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军训是有意训练学生的吃苦能力，这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幸好学校的女生多，教官们多少会和气一些。实际上一连到三连都是女生，只有四连由学校全部男生独立组成。大家私下都叫男生连。

张木涵所在的三连住在东侧的宿舍，离食堂很近，宿舍前面是一个菜园，菜园管理得很不错，里面菜的种类很多，丝瓜藤爬满了搭的木架子。张木涵的床位靠近窗户，刚好正对着这个菜园子，在宿舍无事时就会看着这个菜园子发呆。联想到家里的菜地，也像这般长得格外有生机。她不知不觉想起了家来，这是离家快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想家，但是并不是思念特定的人，也不是希望回到家，而仅仅是怀念那个熟悉的地方罢了。不过很快这份怀念被接下来的训练淹没了。

军训的生活安排得满，每个时间段都有固定的任务。白天的时间里，都是正经训练：早上6点下楼集合，先跑步半个小时，之后从整理着装开始练，再是站军姿、齐步走、正步走，反反复复都是练这几个，非要练到一群人整齐划一，合为一体为止。整个基地只听得到训练口令“齐步走，一二一，立定，向后转，向右看齐”。渐渐地，教官和学生队伍都变成了一架架机器人一样，机械地不断重复。

在这样封闭单调的生活中，女生群体里开始盛行起了各种八卦来。这些八卦中最为刺激的莫过于学生和教官之间的爱情故事。讲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嘘叹不已，不过这些故事都是从以往的学姐那里继承过来的，真假难辨。也有一些小八卦，比如说男生连的一个娘气的男生训练着就晕了非常娇气，一连的一个女生长得特别漂亮有点像刘亦菲，诸如此类，讲的甚是生动。每个连都是独立活动，也不知这些消息从何处传来，且传的有血有肉，也是奇了。

生活因这些八卦有趣了不少倒是真的，而且原本不太相熟的女生们都好像倏忽之间就熟络了起来，宿舍楼里变得很是热闹。教官看到这景象却表现出一副欣慰的样子，这群喧闹的女生也给他们原本冷清的生活带来不少欢乐。

张木涵也感到一种欣慰，不过跟教官的欣慰不一样，张木涵只是为可以和大家过着一样的生活感到欣慰，穿着同样的衣服，吃同样的伙食，参加同样的训练，听同样的八卦。这些给了张木涵强烈的群体融入感。而原本在学校都是扑面而来的差异。军训帮了大忙，在和女生之间的交谈和玩笑中，让张木涵慢慢地消化了与别人的差异。

在训练的时候，张木涵遇到了一个西藏女孩。由于西藏地处高原紫外线很强，这个女孩的皮肤晒得黝黑，但绝对是一种很健康的黑色，似乎在展示一种坚定的信念。女孩个子不高，比来自南方的张木涵还要矮点，但长得壮实，每每在张木涵旁边踢正步的时候，脚踩地的声音很响亮。女孩踢正步时很卖力，她格外认真的神情像是把正步走当成了一项光荣的使命来完成，每走完标准的一步，脸上愈加神气起来，反而让张木涵觉得有些可爱，不得不强忍着笑。女孩和张木涵很快熟悉起来，在原地站着休息的时间里会聊上几句。

“你是汉族吗？”女孩问。

“是啊”

“第一眼见到你，还以为你是少数民族的。”

 “啊？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的长相有点像苗族那儿的姑娘，特别秀气。”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认为是少数民族的呢”，张木涵笑了起来。

女孩很热情地邀请张木涵有机会一定要去西藏找她玩。一说起西藏，女孩特别激动，眼里都是憧憬。

“那你以后会回西藏吗?”

“当然，我一定会回去的。”

“为什么那么喜欢那里？”

“那边有我的亲人呀，还有我的信仰。”

“信仰？”

“对，我们那边都会信佛。不过一到北京来后，发现这里好多人都没有什么信仰”，女孩说到这时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张木涵，觉得那些没有信仰的人是不幸福的。

张木涵无所谓，只不过比较好奇她们为什么可以如此坚定地信仰佛像。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并不存在的意象上的人，才应该是同情对象吧。不过好像两者都在互相看不上和互相同情。

天气很热，在训练场上站久了浑身不自在，张木涵抱怨道：“要是没太阳就好了。”

女孩仰起头很深情地看着太阳，眯起了眼：“在我们那边太阳是母亲一样的存在，非常神圣，很多人的名字里都含有太阳，我的也是”。

“是藏语里的太阳吗？”

“是的，太阳在藏语里叫做尼玛，我父亲给我取名叫洛桑尼玛。”

“尼玛”，张木涵跟女孩学着这句藏语，然后笑了，“你的名字真好。”

女孩继续讲着西藏的民俗，谈到天葬，“天葬是把去世者的身体放到野外让鸟类吞食，人们舍身布施，灵魂会一直存在。”

张木涵对这种做法虽然感到吃惊但很是钦佩。可以把自己的身体都献给自然，内心想必面对这个世界也是无比谦卑和热爱的吧。张木涵越加觉得身边的这个小姑娘很独特，让人不知不觉想去了解更多。

那天晚上，张木涵想了好久关于信仰这东西的含义，虽然很多人不会去信什么教，但也不能说没有信仰吧。说到底不就是一个人愿意去相信的东西吗，即使信同一个教的人，愿意去相信的东西也会有所不同吧，那么每个人的信仰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才对。

张木涵试着去探寻自己的信仰，却忽然想起了那个转学的高中同学，那个人特别优秀，对自己很自信，每次看他的眼神里都特别坚定，对自己想做的事很有把握，肯定也有某种信仰吧。可是自己好像不是这样，只是想把该做的做好，不给人添麻烦，这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一种信仰。

第二天的训练女孩没有来，她被叫去排练藏舞，将在军训汇演上演出。张木涵感觉还挺失落的。

整个军训过得还算舒服。当然，教官大部分时间是在训话，假装生气，但也挺疼惜女孩子，尽量让大家在树荫底下练。晚上教官带着三连练歌，有好几晚下了雨，就躲在晾衣棚练。第一天唱铿锵的《团结就是力量》，第二天学柔情的《军港之夜》。唱好了，趁教官高兴，女孩子们大喊“教官来一个，教官来一个！”教官，正经军人出身，生生被逗得脸红起来。

教官也给女孩子们讲故事，讲他参军第一年训练非常辛苦，军队中训练有错必骂，而且骂得狠。独自离家过着苦日子，让他第一次理解了父母的辛酸。一年回家不过几日，依旧保持军队中早起的习惯，家里的被子都被他折成了豆腐状，父母夸他终于懂事了，他像小孩一样哭了。

教官还教三连对阵一连拉歌。拉歌是分两帮相互邀歌的娱乐活动，好像还是军队独有的娱乐创造。教官起头问，女生负责迎合喊：

“欢迎一连唱个歌好不好？”

“好！”。

“一连唱的好不好？”

“好！”

“妙不妙？”

“妙！”

“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      

“一二三。”

“快快快！”……

两星期很快就到了尾，张木涵觉得这段日子哪那么吓人，其实挺浪漫的。

在最后的军训汇演上，四个教官通过对阵拉歌很快搞活了气氛，几个教官还给学生们表演了激情四射的凳子舞。学生办的各项演出也很精彩，张木涵看到了之前遇到的西藏女孩，她穿着蔵服，头发扎成辫子盘了起来，比之前漂亮很多。在演出结束时，她和几个西藏女孩向几个教官和校领导献了哈达，表达美好的祝愿。

张木涵真想有机会去西藏看看，那里的民俗为什么要这么多传达美好和神圣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