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驻训的最后一班岗,“好天气”总是如此眷顾。在遭受几轮热浪袭扰后,迎来我们期盼已久的一场暴雨。

  每每此时,借助雨势的掩映而不会被打扰,安静的独处,于我们而言又是难而可贵。除了雨击棚顶和砖墙的滴答声,还有无法被强迫停留而上演“自由落体”的成股雨水从屋檐直泻而下,挤进一排整齐的小水坑,发出厚重的叮咚声。就好像大自然上演的冥想曲,让人虔诚而沉郁,情思不由自主地荡起涟漪。

  雨势很大,在远处,撩起层层薄雾,翻滚着尘埃,像铺散一副巨大帷帐。在近处,一条条大口子,像是无数张开的大嘴巴,大口大口地把雨水灌肠而入,久久地才闭上了嘴巴,恢复了它原本该有的亲和感。毕竟地表经过长时间的暴晒,水分早已被抽离,表层皲裂开来,褶角四起,周遭荒芜枯老,没有半点生气。只要有一点逆转的机会,都会被紧紧拽着不放。

  在氤氲朦胧的不远处,陪伴我们七个月之久的工程机械就横亘在那里,似乎比我们还苟念这雨中的片刻清闲,可以躲过我们的摆弄。他们如此这般累相,没人会去理会他们的感受,不然也不用独自消受这无数夜晚的冷热孤独。他们不会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个哨位上守候,只为他们不受半点损伤。任何告别都不如用一个军人最正式的敬礼目送,而他们在不久的将来又会迎来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与他们邂逅,只是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记忆被我们所持有。

  停留之间,会发现有太多美好都还没来得及投入其中好好享受,却只能在内心深处回响。



  总会有那么几个早晨,晨起过后,不用集合、出操、队列训练、打扫卫生和整理菜地,叠好被子后就早早去洗漱了。偌大的澡堂,只有你一人(过惯了集体生活而不愿被烦扰),可以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尽情享受一卷纸烟的烟雾漫腾,透过那一扇不可多得的窗,在藤蔓包裹的杂树丛中,会传来片片轻拂耳膜的鸟鸣和不知出处的虫鸣嘶啦声,再不会被别的动静打搅(片刻的宁静总是美而不腻)。几缕晨曦的微光会找寻枝叶的间隙,透过玻璃,折射到她应该到达的每个角落,说不定幸运的你就会同她产生肌肤的温感。只是你全然不去理会,只顾着去窥享这一席来之不易的宁静与安稳。情思伫立,就好像亿万个分子漫布整个屋子,而你主宰一切。

    在那些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丰富物质能带给你悸动的时刻,你才会发现,这个荒芜的驻训场是一个物饶丰富的宝地。在训练场前壁后岩都会有你贪食野果的身影,在干完活,训练过后,总会拖着饥乏的身躯去寻觅果腹的食物。没有人会知道垃圾场生长出来的野西瓜其实口感更好;也没有人会知道,当你的“魔爪”伸向菜地西红柿和大棚藤蔓间的甜瓜时的兴奋、刺激与入肚后的满足。那更多是为弥补缝合身心残缺处的洞伤,也是对生活继续的需要,自娱自乐总能麻痹自己。

  深夜的哨位上,同战友一起啃着玉米吉杆(在篱笆墙外,石墩旁,也有一大片空旷的荒地,除了被强光灯时而扫射,就只剩下东拼西凑的记忆剪影,只是没了那三两玩伴的踪影,谁都无法再天真无虑,时光无价,无论你怎么努力,却无法挽回)聊着童年趣事,笑着笑着,空气就凝固了,眼睛也模糊了。好像所有的回忆都与这玉米吉杆相干,好像此刻周遭的一切都在同你享受这玉米吉杆的清香甜沁,你会忘记你还在哨位值班,更记不起,是从何时开始,你的肩膀已不再稚嫩,被枪带磨起了茧子。



  当那颗原本就属于自由行列的心,在被久压和自我克制后,总会在某些瞬间,感性会战胜理性,想要去体验玩火的感觉。似乎一切规章制度都会显得不重要,你会自我调侃,会用实际行动去挑逗制度的权威,当然惩罚就不可避免。当你膨胀过后,就得被迫用外在的强压给你放放气,直到你再度干瘪。

  在夜色的掩护下,突破两道防线,避开哨位的视线,占领训练场高地,越过钢丝网,去买得一些食物和啤酒,在深夜的林场中央,想要模仿那种觥筹交错一人成三影的场景,酣饮过后,再来一次热水澡,你会发现生活还是善待了你。在刺激与恐惧的混乱过后,会产生一种任何渴求都能被满足的错觉,而后是无尽的自责和内疚。

  从来没有哪一段时光会让我如此钟爱厕所的深夜,还好厕所的味道并没有粘上我。在一个个点完名查完铺,疲惫的身躯才刚刚得到消停的晚上,一天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才刚刚开始。在昏暗的灯光下,蚊子和苍蝇多的你懒得去理会到底是其中哪者在毛孔之间鼓捣。在允吸的半口的烟雾中,也不知道其间有多少尼苦丁,多少氨气,只是再也没有一个更好的地方,能够如此安静的看几页书,不被打扰或“召回” 。

  有时,上天对你的宠幸,不是对你有多好,而是相对比别人好,而你又容易满足。轮到你站岗时,他们原本应在宿舍休息,在你感到不爽时,恰到时机得知,他们在苦逼地一遍遍打着“紧急集合”,而你却宠辱不惊地欣赏着哨位前方的美景。好像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温晕的朝阳,喜鹊在你头顶枝头嬉戏调情,一股凉风袭来,混着汗液挥发着身上的暑气,甘美沁人的空气直抵脑门,一股困意袭来。原来世界并没有遗忘你,只是你忽略了世界。



  在干柴和烈火终将无法际遇的岁月里,也会让我们变得对异性异常敏感。在某些并没有什么可关联的场景,还是会一不小心勾起最原始的本欲。也会在好不容易熟睡过后,被战友生硬拽醒,他会带上一本你感兴趣的书籍,算是对你错过与周公约谈的补偿,你则带着惺忪的睡眼,在厕所后檐的旧砖砌的矮墙旁,听他分享那个挑逗了他大半夜还睡不着的梦想,开始还激动而美好地聊着如果退伍,要怎样去实现。不知怎的,聊着聊着就聊到要怎样去撩妹和那些与异性相关的已经经历过或还在预想的蜜事,直到把每个动人的部分都描述一遍。你会发现女人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动物。(还好我们都忘记是谁转移了话题)使我们这堆干柴在自我构筑的院墙下熊熊燃烧,却不愿去引发一场森林火灾。

  自己一直向往的那种八九十年代的知青生活,所以选择来到这个相对滞后的环境。在那些带着年代质感的棚顶下,石墙旁,总会有你干不完活的身影。在修筑篱笆墙时,还可以看着战友在里面吹着哨子驯化鸡鸭,惊出几声不耐烦的犬吠。某些空闲的瞬间,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草堆旁翻看几页书。

  有时你会感觉自己像一个记录者,会把所经遇的所有值当的东西,记诸笔下。(只是好像解放军报从来都不会理会我,但是如果一个阶段的梦想那么容易实现,那我相信接下来的一年会过得很无聊)或许有些直面的现实会很单一,和想象的无法如出一处,但还好已被大脑所丰富。当有一颗种子在你心里被揉得熟透,捣拽得像要被碎烂,还是没忍住破开,发了芽,你总是喜欢用力过猛,渴望揪它一捧花,就能闻到了沁人的芬芳。



  当初自己选择出去学习,只是为了逃避,逃离那个即将熟知的环境和其间已经经受和即将会经受的痛苦,但还是无法逃离时光的运行轨迹。它不会让你越过苦难的岁月,也不会让你在动情的时光多停留一秒。但你还是会深刻的感知,生命不止,就会伴随喘息、挣扎,苟且与抗争交织,激情燃烧,总会盖过死气沉沉,遮掩懦弱,直至把它解构融灭。作出抉择,总会对应不同的归宿,幻灭席卷,不低头,奋力构筑,活出本该有的张力,追梦的路途并不孤独。

  当你们在“紧急拉动”中被操来操去,还得装着很享受时(没有欲擒故纵,只是实属无奈),我们则在宽敞的教室听着教员温情地给我们讲授扭矩的作用;当你们穿着小两件套聚在练兵场领受高温的刁难时,我们却穿着小短袖,在训练场树荫下,坐着小马扎,吹着凉风,时而打盹,时而发呆,联想着遥不可及的远方。然而,我们只是秋后的蚂蚱,回到那个曾经被刺痛过的地方,就会被挨练。(只是我们已经习惯像一头小绵羊一样,在他们圈定的草场踱步,而在本性的驱使下,已然在内心深处辽阔的草原上,千万匹草泥马狂傲奔腾)

  转眼就要结业了,伴着我而来的几吨油已然耗尽,换来了几页薄纸的本。我无法想象在接下来一年的军旅生活会给我带来多大的用处,但我相信总会比什么都不会,每天重复简单的做活、训练更有价值和意义。也算是给从第一天穿上军装严而有度让我开始融入军旅的那片可爱的土地最好的交代吧,也能给自己莫大的安慰,让我面对已逝的军旅不那么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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