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神医。”
人们没有看到他的脸时都这么说。
他每日把脉看诊,头上都要带顶黑纱帽,把脸藏藏在那层薄纱之中。
起先人们到这来只是为了看病,人们赞美他的医术精湛,对他尤为尊敬。那顶黑纱帽出现在哪里,神医的赞叹声就跟到那里。
他到客馆买食,客馆老板送他八斤牛肉,怎样都不收他的肉钱。一群孩童围着他转,嘴里喊着神医的口号,为他摇生意。
其实不需要的,他名声在外,达官贵人都来挂号问诊,并不缺生意的。他没有驱离那群孩子,他知道他们是没父母的孤儿,于是管了他们的三餐。
他救了只黑猫,它少了只眼,四条腿瘸了两条。也许路边的混混喝醉了酒,拿起木棍朝着这条猫撒气,黑猫奄奄一息的爬回主人家里,又被仆人拎了出去。黑猫晕过去的前一刻,那家主还怜惜说,多好的猫啊,可惜抓不到粮库里那些该死的老鼠了。
自从城里来了的这位神医,大家的病渐渐都少了,面色红润的人们除了农活,余下的时间都拿来在酒馆里快活了。
京城里的谈资说了再说,大家都提不起兴趣了。为了找乐子,不知是谁先提起,也许是从青楼女子得来的灵感,他们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位不曾露脸的神医身上。
“那群女人都说神医是个美男子,因为他的手指修长纤细,还养了只黑猫。”刀疤脸扯着嗓子说。说起来他也承蒙神医的照顾,被人在脸上划了一刀,不是神医的救治,可能已经毁了容。
“那神医样貌不佳,羞愧示人也难说啊。”旁边的小眼睛眯着眼睛,语气不善。他曾去偷人家的瓜被神医看着,去找那家的主人说了,后来报了官,抓到他杖刑80下,现在都只能站着说话。
“你这人怎地这么说话!”周遭的人都受过神医的恩德,尤其是角落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瞪着眼怒斥。他的女儿本是身患绝症,久病难医。寻遍各地名医,药不离口,却不见好转。妙手一探,银针数枚,药引一张,医治数周就好转许多。
奈何神医的名声亦招人艳羡,惹得嫉妒。说他其实奇丑无比才蒙面见人的也不在少数。两方人就此你争我嚷,哄闹声久不绝耳。
这时一个大嘴巴说,“不如用事实说话,觅得一日良机,掀开那神医的盖头一探究竟。”刚刚还在吵嚷的众人登时面面相觑,人生来就有好奇心,有人心中明知不该如此,却仍是点头同意。
那角落里刚刚为了维护神医,吵的面红耳赤的老头这时也不做声了。他也想一探神医面容,为女儿寻个好夫婿。见众人都有此意,小眼睛笑眯眯的把大家喊到一起,商量起翌日掀盖头的计划。
这天阳光大的出奇,神医依着规矩摆台看诊。还在寻思今日挂诊的人怎么出奇的多,殊不知大多都是那人群里偷笑的小眼睛喊过来看热闹的。
街边阁楼上一群满脸胭脂抹粉的女子,争抢着为数不多的窗台。大家都知道今日有一大事发生,消息唯独没传到神医的耳朵里。
一些达官富商也谴了家丁仆人来看,若那神医不仅医术高超还面容俊秀,招为贤婿倒也不失为良策。昨天那个老头子也扶着闺女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朝着神医的看诊方向探头探脑。
二愣子是小眼睛教唆来负责掀帽子的替罪羊,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小眼睛自己也好脱罪。二愣子人如其名,小时候被门夹过脑袋,为人憨傻,思维呆滞。小眼睛一块烧饼就把他收买了。
今日神医摊位旁的客栈早早就坐满了人,有的在吃饭,有的等着看诊,有的是为了看等会儿掀盖头。问诊的人太多了,轮到二愣子的时候神医已经有些倦意,精神也很难集中起来。
他托着腮摸着下巴,眼皮也开始打架了,但想到还要给人看病的事,又强打起精神。细看着面前的人。穿着青衫,身材不高,瘦弱的像个竹竿,头戴草帽,背后背着一个布包,正笑眯眯的盯着自己。
他在看哪?神医心中莫名有些发慌,总觉得来者不善,可医者仁心,病还是要看的。他示意二愣子伸出手,好把脉问诊。二愣子伸出手放在诊台上,神医搭上他的手腕,仔细诊断起来。
二愣子平时浑傻的脑子此刻却出奇清明,自知此事不妙,有些忐忑不敢抬头,只是盯着神医。
神医诊脉片刻后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也不见二愣子经脉中有何差错,自以为是精神不集中,所以闭目聚神,再细细琢磨。
二愣子倒也不急,全场观众都屏住了呼吸,此先哄吵的集市现在宛如平静的湖面,阳光聚射在岸边石头旁的神医身上,鱼虾们沉到水底窥视着他,等待二愣子掀开神医盖头的那一刻。
神医思考片刻,正要说话,突然二愣子手指动了一下,他一惊,看见二愣子的眼睛在眨动,不停的眨动,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像湖面上的水涡似的。
他吓得急忙收回搭脉的手,不料,二愣的手指还在动个不停,眼珠子转动得越来越厉害。“怎地这般怪异?”神医暗叫不好,俯身探向二愣子想问问他的情况,但是手还未触及他,便感觉有人扑了上来,是二愣子,他像条泥鳅似的跃起,伸出手猛地掀开了神医的黑纱帽。
帽子无力的跌到路上,紧随其后的还有围观群众跌向谷底的心。这是怎么回事?神医一脸疑惑,抬眼望向二愣子,这一瞧,他的瞳孔陡然缩紧,整个身体都僵直了。帽子……帽子?!我的帽子掉了。
那不是一张俊秀的脸蛋,没有女人们猜的那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倒也不是嫉妒者说的那样丑陋不堪,只是太普通了,普通的像一张白纸。眼睛是眼睛,普通的眼睛。鼻子是鼻子,平凡的鼻子。嘴巴是嘴巴,平常的嘴巴。脸是脸,平常人的脸。
神医慌慌忙忙的捡起帽子带好,收了摊就走。众人看到了他的脸,又好像没看到似的。
后来,来看神医这儿看病的人越来越少。客馆的老板见着他也不再毕恭毕敬,甚至不给他赊账了。
人们只记住了他的脸,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蛋。
只有那群无父无母的孩子和那只黑猫还陪着他。可没有人来看病,他也没钱养孩子们了。
直到有一天,神医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茅草屋,看见灶里正冒着热气,孩子们看到他回来了,扬起天真的笑脸告诉他。
“阿爹!快来吃饭,猫猫今早死掉了,我们就把它煮了,今天能吃到肉啦!”
一日,神医孤身一人背着行李,嘴里嘟囔着什么离开了。
你若仔细听的话,会听见他在说……
“我是庸医,只会治病,不懂治人。”
——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