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下了一场小雨,雨后的花蹊村更加明媚了。放眼望去,成片灰色的砖瓦院落里又添了几笔醒目的绿意。
荒园里一株榆树刚刚接受过春雨的沐浴,枝干间生出的嫩牙像一枚枚透亮的翡翠。傍晚过后,一粒水珠从叶尖滑到枝干上,一直溜到末稍,它仿佛是有些怕高,拽着枝头摇摇晃晃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有了力气,一松手,笔直的跳了下来。 “嘟噜”一声,水珠打碎了倒影,落在墙根下盛着春水的破瓦罐里。这场春雨将大地喂得饱饱的,整个后院都散发着泥土的芳醇。
过了会儿,天黑定了,上房的后窗里周期性的飘来电视剧《包青天》的歇场音乐。最近这部电视剧正在热播。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不顾疲劳回家撂下锄头,随意地扒拉两口饭便挤到有电视的人家去等待节目的开始。仿佛一天的辛劳全为了能贪婪地享受晚上的消遣时光。
小小家西山墙的电视柜里嵌着一台十七寸黑白电视机。长长的天线从电视柜中钻了出来,末稍挑着两个易拉罐。挨着电视柜贴着北墙横放着一张床,床头的一旁靠着一根竹竿。小小早早地钻进被窝半卧着身体背靠在床头上。他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在被子上摔着方宝,他对剧情不是特别感兴趣。当屋子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在这个小匣子里时,他却喜欢端详这些观众。
靠近电视最前面的两个小板凳子上坐着水生和秋成。水生端坐在小凳上,两只胖乎乎的手抄在一起,全神关注的盯着电视机。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像一尊石佛,他不愿错过一点剧情。如果不是插播广告,或者尿尿,这样的坐姿水生能一直保持到开始播放那首叫《新鸳鸯蝴蝶梦》的片尾曲。
右边的凳子上坐着秋成,他骑着凳子。按在凳子前端的双手,支撑着微微向前倾的身体,大概是看到了精彩之处,好像要钻进电视里似的。水生和秋成后面的三个有靠背的小椅上坐着艳萍,翠翠,娇娇三姐妹。艳萍是大姐,比小小高一届上三年级,翠翠上一年级,娇娇最小才上育红班。三个小姐妹今天早早地就来了,她们一边看一边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这时坐在前面的秋成有些不耐烦了,他扭过头冲着姐们仨嚷到“别说话,要说回家说去”
“这又不是你家”艳萍可不示弱,做为大姐这时候果断地替两个妹妹出头。
“那也不是你家”秋成一时语塞可嘴上又不能吃亏,原话便扔了过去。
“那也不是你家”艳萍同样的话又回了过来。“
“”那也不是你家”秋成觉得即使说同一句话至少声音要盖过对方。可艳萍同样更大声地又盖了过来。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快,两个人的脑袋离得越来越近。他们就像在打乒乓球,谁也不愿意“球”落在自己这一方。
“小小是我好朋友”大概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能分出胜负,秋成找到了必杀技,重新发“球”
“小小也是我好朋友”必杀技没奏效。
“真不害臊,小小才不和女生做朋友,是吧小小” 秋成拉着长声,自信满满地扭过头来征得小小的答复。
若是在平时小小肯定站在秋成这边,可是傍晚的时候艳萍刚送给他一包花籽和一把小铲子。这让他有些为难。正在这时候突然间插播的广告挽救了他。仿佛没听到争吵,小小随手操起床头的那根竹竿,将小头对准电视机的换台旋钮,竹杆顶端的凹槽便卡了上去。
原来这竹杆是小小做的“土摇控器”。尤其是冬天的时候不想从被窝里钻出来,便将一端扣上,手握大头端,用力一扭“咯嘣嘣”换了个台。
刚才争吵的几个被眼前这新奇玩意吸引了,也忘了是谁丢出最后一句,各自嘟囔了几声便又被剧情拉了回去不再吱声。
紧贴着三姐妹后面呈“八”字斜摆着两条长凳。一条凳上面坐着桂兰婶婶和小小的妈妈,各自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讨论着各种花样的织法,不时抬起头来瞟一眼电视。另一条凳上坐着宝成叔和小小的爸爸。宝成叔正悠闲地抽着旱烟,一只脚踩着板凳,胳膊松垮地搭在膝盖上,不时从烟杆上吊着的黑色烟袋里挖上几勺烟叶按在烟锅里,磁地一声划上火柴点上,叭嗒,叭嗒抽上两口。红色的烟球在黑暗中像萤火虫一样忽明忽暗。一锅烟抽完他瞧也不瞧地将烟锅潇洒地往鞋帮上一磕,烟球立刻就像一棵红色的流星飞出去滚到了爸爸的脚下。
爸爸翘着二郎腿,双手捧着个搪瓷茶缸。那茶缸上印着“优秀人民教师”几个红色的字。他一边看节目,一边不时呡上一小口茶水。茶水里浮起的蒸气像一只顽皮的手正不停的挠着他的镜片。
两条长凳正中间夹着两把太师椅,那是本家孙爷爷和刘奶奶的宝座。两个老人各自带着老花镜,微微仰着头泰然地垂视着荧屏。大概是在把眼前的一幕幕和看过的戏曲做对照吧。
客厅最后面三三两两的站着几个刚进门,来晚的人。其中一个端着碗玉米面粥,一边往嘴里塞着锅盔,送着粥,一边抱怨来迟了,向前面的人打听着节目进展。小小这时候便扭过头来不厌其烦的向他们介绍,嘱咐他们明晚一要早点来。这时他往往有一种过份的热情。看着参次错落坐着的人们聚精会神地在自己家看电视,小小心里特别的满足。你瞧,灾屏里投射出来的光在观众如痴如醉的脸上变幻,闪烁,仿佛那些脸才是真正的屏幕。这不正像一个小小的电影院吗。
为了让这“影院”里尽量多坐点人,撑起个“影院”的样子,小小每天吃完晚饭就会极其勤快的摆好凳子,挨家逐户的去催促大家早点过来,也时也会将电视报里看到的节目预告提前告诉大家。
这不,今晚来的人就不少,小小心里美滋滋的,不过节目不怎么作美,一点武打尽头都没有。整集都演着白玉堂和一个女人之间的爱情故事。你看,还没说几句话这对男女又抱到一起了。小小不好意思地将身子缩下来钻进了被窝里,他有些害羞。其实他有更高明的避羞办法,那就是尿尿,只是这一会儿功夫他就去了两趟,再出去连自己都觉得别扭了。
看到这里秋成伸了下胳膊,他认真地打了个哈欠,扭过头看着水生坏笑道“水生,你看得这么认真,是不是想娶媳妇呀”
“谁看了”
“还说没看,脸都红了”
“我的脸是冬天冻的,本来就这样”经秋成这么一说,水生不自在的站了起来,晃了晃脖子,好像坐久了要活动一下筋骨,往上蹦了一下。可就在这胖乎乎的身体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当啷”一声,天线挑着的易拉罐被他头顶了下来。电视里一片“雪花”。
“唉呀,真是…… ”专注的人们突然被这个意外打断了,嘴里发出惋惜和抱怨的声音,屋子里重新骚动起来。
小小从被子缝隙里早看到了这一幕,他等这个意外已经好几个晚上了。他鞋也没顾上穿便跳下床,迅速地将易拉罐捡起来重新又串到了天线上。小小一只手熟练着摆动着天线,当调整到最清晰的画面时迫不及待地有人喊着“好了,行了,清了,清了”。他没马上停手,又象征性地来回扭了两下,这才才腆着肚子慢腾腾地爬上了床。
“这孩子,不简单呀”孙爷爷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隐约听到有人附和了几声。
小小把头又重新埋进了被窝里,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此时他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回想着刚才的情景,仿佛自己刚刚握的不是天线,而是一根魔法棒。当大家都陷入困境的时候,这根棒子经自己一摆弄就又给人们重新带来了欢乐。想到这里他再次用手指支开了被缝向外张望,静静地期待下一个意外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