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买到外套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的场景,开始是在一个大酒店,我被安排在一个特殊的包厢里服侍一位尊贵的客人。我尽量的满足他的要求,但他却对我百般刁难,最后我忍无可忍,推翻桌子,打伤了尊贵的客人。老板知道后,把我锁在一个黑暗的小屋里。我强忍着满腔的愤怒,开始寻找出口,并通过双手挖地道的方式逃了出来。
之后我回了老家,但我的父母不理解我,非要让我重新回去上班,我反抗无果,便逃出了家门。翻山越岭,我来到了邻村的小姨家。小姨家里空无一人,我便继续往前走。
不多久,我被几个当兵的军人拦住,他们强迫我去当兵,并用枪指着我的脑袋。他们已经用这种方式逼得很多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我被逼无奈,也只得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他们把我带到一片开阔的地带,发给我一支枪。细看,那不是枪,而是一根绿油油的玉米秆儿,而我的周围,已挤满了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士兵。他们把队伍整好后,由他们的领导出来讲话。
讲话用的是一种外语,我完全听不懂,但我听懂了一个意思,那就是要去攻打某个地方。讲话的最后,成千上万的人高举着手中的玉米秆儿,高喊着进攻的口号。
我根本无心去喊,一直在寻找逃脱的途径,却发现四周都是人山人海,我无处可逃。
过了一会儿,队伍出发,沿河而上,我终于找到了一个逃脱的路子,那就是跳河。于是,趁人不备,我飞快的跑到河边,一头扎进水中。在水中,我能清楚的听见后面有追赶我的那群人的脚步声和呐喊声。我不敢露出水面,就憋着气,一个劲儿的往前钻。
不知过了多久,我探出水面,发现我已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洞中,洞口的方向,依然传来寻找我的动静。我不能回去,便只好顺流而下,在黑暗的洞中顺水漂游。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昏迷中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光明的河滩,旁边还躺着一条美丽的红色金鱼。这条金鱼不会说话,但却会走路,它把我带到了一处山泉边,见到了它的主人。她的主人是个白发老头,见面后,老人微笑着与她对视。
正午时分,那条金鱼突然化作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并且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爱你!”
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三个字,于是,这三个字对我便成了天大的礼物。就这样,我们相爱,并生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儿。
那些追兵何时退去,我已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最后的画面:我把我的女儿高高的抛向空中,又在她坠地前伸手接住,她笑得天真灿烂。而我的妻子,正在一旁晾衣服,她微微一笑,明媚的阳光便洒满了整个世界。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做这样的一个梦,也不知道这个梦隐含了什么样的意义。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买了一件外套吗?
我不知道,也说不清楚,但在买了这件外套一周后,我才第一次穿着它出门,去爬了一次香山。
冬天是淡季,游客很少,山上的风景也不是很好,给人的感觉就是衰败和萧条。
眼镜湖的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看起来不是很厚,但却有人在上面安稳的走来走去。眼镜湖边的水帘洞已经断水,但是洞口却结了一大堆冰棍儿,水帘换成了冰帘,倒也别有一番意趣。有几个女孩在洞口摆着姿势,冲着站在冰面上的一个男生微笑,这画面倒也很美,但我无心去欣赏,于是开始爬山。
我忘了带手机,也没有手表,没有任何可以知道时间的东西,所以,我只能凭着感觉往上爬。
还没爬几个台阶,就感觉到了腿脚的沉重,抬腿似乎没那么容易了。当我爬了五六百个台阶时,我感觉浑身发热,并且开始往外冒汗,我不得不解开了围巾,而后又脱了外套。又走了没多远,我感觉后背的秋衣已被汗水浸湿,只要我停下,我就能看到我的身上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那是我的汗水在散发着最后的能量。
一路上,看不见几个人影,但也不是没有。我看见他们,就觉得自己并不孤独,但同时又感到自己很是寂寞。
一个人,不需要为了谁而加快脚步,也不需要为了谁而停步等候;一个人,不需要为了谁而强颜欢笑,也不需要为了谁而故作深沉。一个人,自由自在,这是一种享受,同时也是一种痛苦,这种痛苦让人看得见一切,却看不见自己,或者只看得见自己,却看不见其他一切。
走着走着,我来到一块凸出的大石上,停住脚步,想要歇一歇。倚坐在石上,望着眼前的山坡,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任风吹散我呼出的白雾。我的眼睛半开半闭,不是因为累,也不是因为困,更不是因为阳光太刺眼,而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该睁眼看看眼前的荒凉,还是该闭眼想想心中的迷茫。
忽然间,有一只小麻雀,从我的眼前飞过,落在了我眼前的一棵松树枝头。我稍稍的睁了睁眼,目光追随着小麻雀移到了松树枝头。
寒风阵阵,吹得松树不停的摇摆,那只小麻雀也随之变换着姿势保持着平衡,有时还不得不扑腾几下翅膀才能稳住阵脚,但是它没有飞走。
它不飞走,我就一直看着它。它叫,一声一声,我听不懂鸟语,不知它在说什么,也不知它在说给谁听。我一直盯着它。它晃动着小小的脑袋,左顾右盼,似乎要飞走了,却没飞走。他不飞,我就一直望着它,直到望见了我自己,这时我忽然发现,那只小麻雀竟成了我自己的影子。
也许,它不飞,是因为它也不知要去哪里吧。
我看不到时间,不知那只小麻雀在松树枝头停留了多久。那只小麻雀也没有告诉我,但是,它终于还是飞走了。
它朝着山林深处飞去,一转眼,便消失在我的眼前。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它为何要去那里,但我忽然间意识到,我该往山顶继续前行了。
可我抬头望了望山顶,又忽然觉得山顶没了意义,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爬到了山顶能怎样?爬不到山顶又能怎样?又在心中自答:还不是一样的生老病死,一样的消失于光年!
这样的自问自答也没有意义,我在无意义之中,又开始往上爬山了。
爬到山顶,又出了一身汗,好在山顶风大,没几分钟便吹冷了身体,使我穿上了外套,系上了围巾。
山顶的人还不算少,有的坐在栏杆上吃东西,有的站在重阳阁前看风景,有的跑着跳着嬉笑打闹,有的摆弄着各种各样自以为可爱的姿势拍照,还有的来回走着,说话,聊天儿。这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我真想走上前去,一个一个的问一问他们:你为什么要来爬山?
但是想归想,真要去问,别人又该另眼相看了。
我在观景台上待了几分钟,四处看了看,远的模糊,近的萧条,望无可望,便离开了。我本想就这样下山,但是忽然又看见了那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我以前每次爬香山都要上去看一看,因为这里少有人去,比较安静,后来公园管理处为了安全起见,在石头边上加了栏杆,禁止游人进入。不过这样的防护栏杆,阻止一个小孩子还行,要想挡住我,还是矮了一点儿。我轻轻的一抬腿,就跨了过去。山石虽然危险,但我还是走到了石头边缘,坐下来,望着整个北京城。
曾经天气晴朗的时候,在这块石头上可以看得见京城全貌,但是这次却不行,不是天气不够晴朗,而只是因为北京的上空笼罩了一层土灰色的雾霾,严重的阻碍了视线的穿透。平日在城里,并不觉得这雾霾的可怕,只是看报纸上时常有PM2.5的报道,远离了城市才发现,这雾霾简直就是一个恶魔,正在吞噬着北京。想起近些日子我的咽喉干痒,呼吸不畅,胸闷压抑,是不是就是这恶魔搞的鬼呢?
望着被雾霾笼罩的北京城,我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望着这样的北京城,忍不住暗暗吃惊:难道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北京吗?难道这就是许多人一心向往的首都吗?
没有人过来回答我。我抬头望天,天不言,我低头看地,地不语。沉寂之中,我又抬起头,天很蓝很蓝,一大片白云飘过,像一条超级大鱼游过无边的蓝色大海。
我忽然想作天上的一片云,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片,只要能够自由的飘在天空,我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只可惜,白云是天空的眼泪,而我只是地上的腐尸,纵使哭干了眼泪,也化不成天上的白云。这样想过,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独自坐着的时候,我常常看那爬山的人群,却也常常觉得,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与我无关。陌生感,孤独感,茫然感,寂寞感,种种感觉一起涌上心头,却又不知不觉的产生了另一种感觉,那便是:只有在远离人群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一个人!
茫然的望着前方,发呆,无助,不知所措。从京城吹来的寒风,夹杂着浓浓的尘土味儿。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雾霾笼罩下的京城里了,只是,我不回去,又能去哪里呢?
不知觉已有人来到了我的身后,一男一女,大约是一对夫妻或者情侣,他们拎着一袋零食,边吃边说边笑,说的方言我听不懂,但言语中满是欢乐和幸福。我很识趣,虽然我依然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但我还是赶紧离开了。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突然有一朵蒲公英从我眼前飘过,飘啊飘,一直飘向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独自爬山,我已习惯,因为几乎每次爬香山,我都是一个人去的。不过,偶尔也有不是一个人的时候,比如,一个月以后,我又去爬香山,就是两个人,那另一个人还是一个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