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来自山川河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我们来自于山川河海,行走在人世间,沾着烟火气,才显得生动。在空巢青年扎堆、外卖盛行的年代,我们似乎忘记了厨房的气息。无论你吃过多少道天南地北的菜系,无论你品鉴过多少精致的甜品,无论你点过多少次外卖,你都会有一道深夜想吃而不得的食物,仿佛它的味道就在你的味蕾上跳跃着,关于它的回忆会给微凉的深夜染上一丝暖意,还有那个在记忆深处的人,会缓缓向你走来。
属于妈妈的厨房里,我们心里有道叫父亲味道的吃食。
父亲是小龙女记忆里的一个词语。她不爱面,她说心里有道面无可代替。那年她还扎着羊角小辫,刚刚学会生灶台火,蹲在厨房里,跟父亲学下面条。父女两人并肩坐着盯着那锅面,水汽蒸腾,水在翻滚,面在锅里追逐着水波,伴着细细的泡沫。父亲一板一眼的教她何时下面,何时捞面,边说着边搅拌着面条,越搅泡沫越来越多,多得她都能吹起泡泡了。他们回头望了望灶台上不知何时放在一起的长得相像的粗盐和洗衣粉,两人咯咯笑起来。那是爸爸最后最明朗的笑,她说。当年的羊角小辫已经扎起丸子头,也不需要再生柴火,可她怎么煮面条,再也煮出想要的味道。那锅冒着洗衣粉泡沫的面,在无数个夜晚,在她的梦里升腾起朦胧的水汽,带来她怀念的父亲。
南方人都爱吃炒粉,H先生吃过江西炒米粉,吃过贵州炒宽粉,吃过广东炒牛河。他说纵然炒粉好吃,依然敌不过父亲的炒粉。童年的深夜总是弥漫着炒粉的香气,父亲加班回来,总会在夜摊带上两斤米粉,就着厨房窗口下栽着的大葱一把、上海小白菜一株,一勺白花花的猪油,洒上一圈家乡特酿的酱油,滋啦滋啦的响声,唤醒睡意朦胧的哥弟俩。一家人,一份炒粉,四双筷子,就是一个温馨的夜晚,在无数个异乡的日子,成为最想念的夜晚。
中华料理的八大菜系五花八门,道道是美味,但是第九大菜系食堂给我们的学生时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众口难调的现在,有时想起那简单的食堂菜,竟觉得十分的美味。
X先生说深夜最想吃的是高中食堂的那碗打卤面。晚自习的第二节课,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他猫着身子躲过老师的视线,从后门溜出去直奔食堂。在一堆学弟学妹中,借着高考生时间紧迫的理由一路杀到点餐窗口,点两份打卤面,掐着时间大快朵颐。但每每他再次从后门溜进教室的时候都会被老师逮个正着,每次老师说“打卤面好吃吗?”的时候,他就知道嘴角又没擦干净了。等待打卤面的过程是他整个高中最欢快的时候。
说起最难忘的食堂菜,柠檬小姐脱口而出,当然是泡面。那年的食堂夜宵无非是各种各样的饼、粥。饼太干,难以下咽,粥又太清淡,半封闭的学校又不让住校生出门。于是乎,女生们在晚自习之后,三五成群,相约食堂,你拿酸菜泡面,我拿红烧泡面,她排队打开水,而其他人在食堂提供的自助调味台搭配自己独门酱料。大家围着泡面你一筷我一筷争着吵着,五分钟就消灭了。后来的方便面种类越来越多,料包越来越丰富,吃泡面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即使在合上电脑后的凌晨一两点,习惯性给自己泡一份方便面,柠檬小姐总是吃不出当年的味道。那年的酱料是哪个配的呢,那么好吃,柠檬小姐望着泡面呢喃。其实不是那年的泡面好吃,是那年的人可爱,泡面依旧那么方便完成作为食物的使命,而那年的人却不见了。
妈妈的菜全是我们喜欢的味道,父亲的菜是惊鸿一瞥也是黑暗料理,而我最念念不忘的菜是你喜欢的味道。
卤鸡蛋、西红柿炒鸡蛋、青椒炒鸡蛋、苦瓜炒鸡蛋以及紫菜蛋汤。馒头姑娘快把鸡蛋吃出一朵花了。在朋友家借住期间,馒头姑娘隔三差五变着花样给我们折腾鸡蛋餐,明明她更喜欢白馒头。中午吃什么,她说炒鸡蛋;晚上吃什么,她说鸡蛋羹;深夜饿了,她说我做份鸡蛋面吧。
终于有一天我吃腻了,问她,吃不腻吗?她停住准备打鸡蛋的手,说:“其实我更喜欢茄子。”她说,他那么喜欢吃鸡蛋,我那么喜欢他。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点了一份全是鸡肉套餐,他给她做的每一顿都带一份鸡蛋,连她最讨厌的水煮蛋,他都变出了新鲜的模样。最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她说他给她做的最后一顿饭,有一份韭黄炒鸡蛋,就像他们黄掉的感情一样,她说那是最难吃的炒鸡蛋。至今她做了无数种关于鸡蛋的菜,唯独不做韭黄炒鸡蛋。那天的晚餐,有清蒸多宝鱼、肉末茄子、清炒水笋、红烧土豆、凉拌千张,没有任何关于鸡蛋的菜。原来馒头姑娘除了鸡蛋,其他的菜一样好吃。那晚,我起夜,发现馒头姑娘坐在客厅吃着鸡蛋面,碗里两个鸡蛋,她仿佛吃了很久,很久。那天之后,直到我离开,再也没有吃过馒头姑娘的炒鸡蛋。
我喜欢的模样你都有,你喜欢的我都喜欢。很高兴我们互相喜欢过,曾经,很庆幸,我一直喜欢你。你喜欢的鸡蛋,没法像罐头一样可以保存,想念你一次,我就炒鸡蛋。你饿了吗?我给你煮份鸡蛋面吧?
深夜除了大排档的烧烤,除了炒粉炒饭,我们人人心中都有个深夜食堂。每个人想吃的都不一样,每一份都是独家定制,每一份也是再也吃不到。即使我们努力地往前走,拼命地奔跑着,也无法避免饥饿的时刻。在深夜的时候,脑海里的那道菜像那头顶星、水中月,可望不可即,但却给予我们无限的力量,让夜不那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