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话不黄
能让我有幸第一次成为债权人的，是我的一个中师同学。
在我积极多方筹钱准备来年买房的当口，他直接来到县政府大门，说是来看看老同学。正在上班的我心头一热，赶紧出来。一碰面才知道，他小孩要读书正在筹备买房，手头有点儿紧，问我借两千块救个急，过了年就还。
那时，我工作十年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两万五，经不住同事的撩拨，更期盼也能一夜暴富为买房减压，头脑一热，倾囊杀进了股市。哪知，这玩意儿上蹿下跳活跃着呢，老同学来时正在下跳，早不够本了。这事儿当着老同学的面能好意思说？人家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就只是为了借两千，你还说炒股正亏着呢，咋回事儿啊？
看他期盼的眼神、焦急的模样，想想自己缺钱时的英雄气短，心一下软了。老同学十里迢迢专程化半天时间过来开趟口，这得有多大的勇气！借呗。
我立马陪他到不远处惠南镇小学对面的上交所大厅，排队、填单、挂单、“割肉”成交、再排队、再填单、套现取钱……分手时，我很难为情地补了一句“有了就还我，明年我也要买房子”。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老同学呀，我咋这么不通人情，还怕他不还不成？他的不住点头外加一串“放心”“一定”，让我更加忐忑不安，我是不是有点儿太小心眼儿了呀。至此，借钱桥段完美谢幕。
然后，老同学买到房了吗，不清楚；小孩读上向往的学校了哇，不清楚……唯一清楚的，再也没有他的音讯了。我莫名生出一丝后悔，当时一激动怎么就没请他写个话签个字呢。
转眼，来到了二十一世纪，我生活的常态便是边工作存钱边填补买房落下的窟窿。
再次遇到这位仁兄，是在我班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上。十五年了，大部分同学老师都是首次重逢，场面是那么的欢快、热烈。大伙儿吃吃喝喝又唱又跳数小时，临别时你拥我抱、恋恋不舍，我们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世界里……聚会行快结束，他看似不经意地走到我跟前，同样不经意地冒了一句“你那件事今年年底解决”……这怎么成了我的事儿了？不管了，能了了就好。我随口应了一声“没事的”。这种场合，怎么着都不能提这种闹心事儿，添堵……这道道咱懂。再等等吧，反正也不差这几个月、这点儿小钱。这事儿终于要了结了，我莫名松了口气。
很快，一个年底过去了，两个年底过去了……我自作聪明暗暗替老同学思量，家事国事一样忙，这小事儿难免又忘了。去封信吧（那时手机还是稀罕物，就是有，不告你号也白搭），还特地在信中把汇款地址标了上去（我又换单位了，被人截胡了咋办）。然后，怕被截胡的担心纯属想多了；然后，老同学间弥足珍贵的情份淡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于是乎，又二十个年头过去了。
能把钱借给你，往往是亲戚之间、朋友之间、同事之间的亲情、友情使然。这份情意，建立在相互体贴、相互关爱、相互信任之上，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也不为过。从没听说过哪个人钱多得用不完，也从没听说过哪个人钱多了四处找人来借的（高利贷不在此列，你懂的）。
有一次，一不小心和认识他的一个朋友闲聊时得知，数年来，“借”给他两千三千的幸运儿不止我一个。加双引号？嗨，从借的那天起，也许压根儿他就没想到这钱还要还的……哦，怪不得。
我这才想起刚工作不久，这位仁兄到我新场老宅借过钱的。那会儿，我爷爷还健在，老爸正在家里不咸不淡的开着剃头店。依稀记得，他说谈了女朋友准备结婚钱还不够，央求老同学借五百给他。当时我一个月基本工资六十一（我俩应该一样），还单着，吃过用过手头只存下两百（已经不少了，当时肉包子才六分一个）。我没有犹豫全拿给了他，还不停打招呼借少了。至今老同学和哪位大家闺秀过日子不晓得（喜酒没喝上，也算是替我着想省了份子钱）。后来，这笔钱好像过了好多年、问了几次才还的。唉，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咋就这么没记性呢？这样的主儿你还借第二次？该打——当然是我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了。
那朋友继续当笑话讲给我听，有位家伙儿一根筋，几次催讨未果后，在学校发工资的时候一直守在财务室。如此“守株待兔”，得以“满载而归”。呵呵，此招还挺管用，咱也试试？
如今，咱班一帮女同学不少已在家里教孙辈呀呀学语了，大老爷们儿也都快退休了，老师的月工资也早已好几个两千了。尽管从购买力角度此两千已非彼两千，保守估计提档二三十倍，油条三分变两块了，辣酱面一角变八块了，房子每平米八百变四万了……咱也不好意思多要，老同学了，难为情哇。我有时会莫名其妙替他困惑：还多少好呢？两千？拿不出手。两万？十万？嗨，忘了最好……总之，我这顶债权人帽子戴得蛮稳当。
如此看来，当初留张纸条，也只是自个儿留着收藏、把玩罢了。我又为自己当时的举动得意起来：好歹没瞎耽误功夫，还省了一张白纸。
这么说，这个事儿已不是单纯钱的问题了？想到这，我陡感问题的不简单。
一个个体的诚信有时未必引人注目，除非和你戚戚相关。但倘若某个群体、某个行业乃至某个区域出现诚信危机的话，这事儿就大了。
就说和咱老百姓天天打交道的吃穿住行吧。吃，你有时得掂量哪种食品更绿色环保；穿，你有时得考虑砍价去掉一个零还是两个零；住，你有时得琢磨楼盘宣传字眼的博大精深，花园未必有花，广场未必有场也不广；行，你有时得寻思自己有否方位感，别到时载你绕了几圈儿你还一个劲儿地道谢……况且，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谁知道刚开始还只是个人行为的不诚信苗头会不会随着时间的延伸、范围的扩展而蔓延开来？由此，人们为人处事都要先思量一番，相互猜疑、互相提防慢慢成风……这漏儿就太大了！
如今，我对这位老兄何时还钱、还不还钱已不去关注了。我唯一感兴趣的，是三十多年了，他在一茬茬花骨朵们面前是怎么一本正经的挺过来的。我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敬意来：有债一身轻，跟没事儿似的，这份儿淡定、洒脱，怎么就炼成了呢？我跪了，五体投地那种……
老伙计，别来无恙？哪天手头紧再来“借”点儿？我一定扫榻相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