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着车,在路上走。
马是骏马,车是豪车,路是大路。
马头仰得高高的,它很自豪。它确实有自豪的资本。它的毛光洁引人,它的耳朵小而机灵,它长长的鬃毛如春来的小柳新枝,满是活力。
它还自豪它拉的车。那时,别人还没,它已有了,不必有空落之虞。车华美温馨正合它。车上的赶车子弟半是世家,大把的光阴搅动着恍惚的岁月。
它走着,忽然被喝令停下。它问原因,没人理它。反倒有几个顽劣的不良少年,来溅它一身脏水,弄它一脸土灰。
它很生气,进退不得。
过了一会,走来一个白发慈祥的老者,将它卸下。老者告诉它,邻近的地里有一个疲惫的黄牛,想让它趁着不能走的空档,帮它拉一下犁。当然,那牛仍是主力。
马不情愿,但还是下了墒沟。这犁它三十年没有拉过,只是在三十年前的训练中,它当教练的父亲说它拉犁的功夫不错,有悟性甚至有几分天才。
它和那牛拉着,慢慢用心了。它双脚踩着泥土,比大路上石头的咯脚要舒服得多。那牛几乎不抬头,不和它分多少,只知使劲拉。地头的草间有零星的好花,树上有将熟的柿子,而后边翻出的泥土有说不出好闻的淡香。掌犁的农人并不出声,默默里它感到了和谐和依赖。
休息的间隙,传来消息,那车上原来装着毒品,而车上公子是只知享受的主儿,有时还对马长鞭相向,不问死活。车自然是被扣,放回无期了。
它只能耕田。它起初埋怨这泥土把自己弄脏,它早来晚归实在不易,虽然那老牛比它来得更早归得更迟。有时遇上地虚好拉,那老牛就告诉主人,它自己拉,让马在地头的树下凉荫下伸伸懒腰打个滚,吃一点青草喝点水。大家都休息的时候,老牛轻轻抬脚,唯恐惊扰了它。
慢慢地它接受了老牛的脾性,它喜欢了老牛的执着和奋斗。按老牛走的路径一定拉着最省力,它不得不佩服老牛有才。它们走得更近了,拉犁收工后它们一起去喝清冽的泉水,它看见水里憨憨的老牛样子,笑老牛丑笨。老牛摇摇头,说丑就丑吧,笨就笨点。
它们一起拉犁,它们耕种的地块种上的庄稼收成比往年好。主人谢掌犁的农人,农人说谢马牛的合作。它们很谦虚地谢绝,但却得到了比别处多得多的草料。它吃好,填补了原来身体的亏空,老牛让它把省下的草料拿回,还上了它几年前的借贷。
马感觉很幸福。但它还得去看看车,还得给车上的公子送饭,管着他的冷暖。公子兀自他的生活,他哪里会问它的苦乐悲辛?
老牛偶尔劝它不可太暴躁敏感,老牛说实际它的缺点比马还多,但它总希望它更好更完美。马心静的时候能听进去,但大多数时它充耳不闻,肆意践踏牛的尊严。牛笑笑,依然对它好,且越来越好了。
拉犁的重担没有减轻,人口的增加使它们不敢掉以轻心。不管如何,老牛从不会让犁停下来,它说犁动着大家就有希望。它老牛看着别人小窗的灯火,每晚都要计划好第二天的劳作。
它们拉啊拉,似乎没有尽头。但老牛说,跟着它,希望就在不远的地头。
天旱土干地硬,老牛低头使劲。马蹄子上扎了东西,它得下套休息几天。它回家看它二老,二老问耕田的事情,它说很好,老牛待它很是不错。
它在父母家住了三天,回来后走入田里,发现老牛不在了。犁管上挂着鞭子,犁辕上牛套已被拉坏。它走上前看,不太深的崖底下,是一动不动断了气的老牛。老牛用力太大,拉折套绳,惯性作用把持不住,一头载入悬崖。
它没有伴了。
那车还得维护,那公子还得伺候。
老牛不在了,它哭死也不能复活。
马成孤马,牛埋骨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