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地下青春(17)

                     17


第二天中午,我醒来出去买了三个烧饼,花了两块钱,还剩了一块钱,就去买了一份人才市场报。虽然我已经厌倦了去找工作,但我还是得去找工作。

看了一个饭店的招工简章,觉得还可以,便打电话过去,对方说的和招工简章上的差不多,我就过去面试了。谈了10来分钟,我能感觉到那个餐厅经理并不看好我,她说,“你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想好要来的话,你明天早上9点以前过来报到就可以了。”

我说,“明天可能过不来,后天行不?”

“行,但要在9点钟以前,”说完她又补充道,“来的时候别忘了带身份证复印件和照片,还有52块钱的押金。”

我点点头,离开了。路上,我在想,去还是不去呢?我有点犹豫,不去的话就真的不知怎么办了。中午吃饭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现金,阿明发了工资很快就要回家了。若是去上班,还得交52块钱的押金,可是,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哪来的钱交押金呢?



回到阿明的小屋,我听着歌看着《读者》杂志。下午5点,阿明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儿呢?”

“在你的小屋里。”我猜他可能是领到工资了,就问,“工资发了吗?”

“发了,不过,真他妈的郁闷!你猜我发了多少?”

“发了多少啊?”

“唉,回去再说吧。”说完阿明就挂了电话。

我在地下室门口等他回来,问,“发了多少?”

“你猜!”

“三百?”

“你怎么猜的这么准啊!”

“我瞎猜的,真的发了三百啊?”

“嗯,三百多一点,这么少,气死我了!”

“行了,三百就三百吧,总比一分钱得不到要好吧。”我安慰阿明。阿明把他领工资的细节给我讲了一遍,说的很愤怒,可我无心去听,只是贪吃他带回来的西瓜,时不时的点个头,应和一下。

吃了一会儿西瓜,阿明说想去上网,我本不想去,但也跟他去了。他替我充了10块钱,他也押了10块钱,但我上了两个小时就不想上了。



从网吧出来,发现下了很大的雨,我不得不在网吧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等雨下小了点,才冒雨跑回了小屋。虽然没被淋成落汤鸡,但是这样潮湿阴冷的感觉却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知道,这并不全是因为下雨,还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的处境和心情一直都不太好。

说实话,到了这种地步,我觉得我应该去接受那份工作,但我心里,依然是没有一点把握,不是工作我干不了,而是我的心,我的心一直漂浮不定。

在小屋,我躺在床上看杂志,看到十点半,我的肚子已经瘪瘪的了,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四肢明显的感觉无力,浑身都感到一种虚空感。我的钱包里只剩了一张一毛的纸币,我的口袋里也只有一枚五角的硬币。我想去买点吃的,可这点钱够买什么呢?

阿明下午买的西瓜还没有吃完,我实在饿了,就掰一块西瓜,吃的时候还使劲的嚼一嚼,想要寻找一种大快朵颐的感觉,即使是一粒小小的西瓜籽,我也要把它嚼烂了吞下去。

晚上11点半,阿明还是没有回来,我想去找他一起吃饭,如果他不去,那我就先借他几块钱,去买几个馒头充饥。可我走到地下室门口,又犹豫了,徘徊了几下,我又回到了小屋,四肢瘫软的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等阿明回来。

我已经想好,如果阿明不回来,那我就一直饿着肚子,饱尝一下饿肚子的滋味儿。

无聊和空虚之中,我从床头摸到了阿明的MP4,打开,刚要准备听歌,就听见了阿明那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从楼梯那儿传来。或许这次,他走的太慢了吧,也可能是因为我太饿了,希望阿明带着食物回来的感觉太强烈了。

阿明终于推门进来了,而且还拎了一个袋子,我不知道袋子里具体装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是吃的东西。我笑了,很无力的笑了。

阿明把袋子扔到床上,抻开,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我一瓶,说,“来,吃东西。”

我起身,看了看袋子,有两袋小浣熊方便面,4个法式小面包,还有一袋辣条。

阿明抓起一个小面包,撕开,咬了一口,见我不吃,就问我,“你不饿?”

我心想:我不饿?我饿!我很饿!我真的很饿!我饿的都快没有力气吃东西了!

无力的抓起一袋方便面,撕开,掏出调料包,撕开,将调料全部倒进面里,用我仅有的力气把面捏碎,又上下翻腾了几下。吃的时候,我没用手抓,而是直接倒进了嘴里。不是我嫌手脏,而是倒进嘴里吃的更痛快。吃西瓜时嚼上几下就只剩汁液了,但方便面却很有嚼头,嚼烂了还舍不得咽下去,还要再嚼几下,回味一下面的香味。其实,胃已经大喊着要嘴里的东西了。

嚼一口方便面,咬一口辣条,味道还不错,只可惜方便面的量太少了,即使加上两个小面包,依然感觉没吃饱。不过还好,饿肚子的感觉没有了。



吃完东西,阿明还不想睡,便又去上网,他想用我的上网卡,我很痛快的就借给了。阿明出去后,我躺在床上,想到了我们这几天过的生活,忍不住有些许的感慨。

大概一周之前吧,阿明已经差不多花完了他的钱,他家里让他辞职回家时,他连路费都不够,想辞职人家又不给他工资,没办法,他只好干到15号发工资,于是,在这几天里,他一直都没有上网。这几天,我的百八十块钱也被我一天天花光了,以至于身上只剩了6毛钱。幸好阿明及时的领到了工资,要不然我们俩都要饿肚子了。

这几天里,我和阿明的生活过得特别的节约,或者说有点艰难,因为阿明没钱了,我也只有几十块钱。每一天,我们都睡到中午,起床后我去买点吃的,通常是几个烧饼或是一张大饼,还有一桶矿泉水,回到小屋两个人分吃。下午阿明去上班,晚饭他在网吧吃,而我又是吃饼子,而且我去买的时候还得多买点,当作我们的宵夜。阿明半夜下班,回来之后,我们简单的吃点东西,然后等到两三点钟,渐渐睡去。

这就是我们这几天的大致生活模式。但是,这种模式随着阿明的辞职就要结束了。

我已经没钱了,阿明虽然刚发了工资,但也只有三百块,而且他家里要他回家,他很快就要回家了。

阿明的小屋19号就要到期了,他是很想续租,但他不确定回去之后还会不会再来北京,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多的闲钱来续交房租。

我呢,说实话,也很想把这个小屋租下来,但我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钱交房租呢?跟人家说好的那份工作,我是去呢还是不去呢?如果那份工作不去干,那么,过几天小屋到期了我没钱交房租,我该住哪儿呢?住哪儿先不说,我接下来的几天该怎么填饱肚子呢?我是接着找工作,还是干脆回老家算了?

躺在小床上,我想了一大堆的问题,这些问题弄得我头昏脑胀,却理不出个头绪。我使劲的抓着自己的头发,觉得生活就像一团乱麻。俗话说,快刀可以斩乱麻,可我何时才能得到那把快刀呢,又该去哪里寻找那把快刀呢?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时,又是中午,二弟给我打电话,铃声把我吵醒。我没有接,因为我还没有起床,这个地下室的信号不太好,我怕说着说着断了线,还有,阿明这时正在睡觉,我不想打扰他。

起床后,出去给二弟打电话,二弟问我,“哥,怎么了,是不是没钱了?”

“嗯,没多少了。”

“还有多少?”

“二三十吧。”其实我只剩了6毛钱,不想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给你打多少?”

“一百吧。”

“一百怎么够啊?”

“差不多够了。”

“我一会儿就去给你转账,你赶紧找个工作吧。”

二弟是我在北京最最亲近的人,也许,正因为我们是亲兄弟的关系吧,我向他开口借钱比向别人借钱要容易一些,但是我也知道,作为兄长,我不该这样。

中午去查账,多了三百块。这让我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在北京这个很现实的大都市里,没钱真的很难过。没钱的时候总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这感觉会让人迷失了自我,甚至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北京的现实不光是金钱方面,还表现在人与人之间,比如这个地下室的房东。

我取了钱后,买了两份炒饼,回到小屋和阿明一人吃了一份。之后,我陪阿明去买火车票,买好票,回到地下室的楼梯处,矮矮胖胖的女房东就问阿明,“还住不住了?”语气很生硬。

阿明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笑着说,“不是还有两三天才到期吗?”

“你不住的话,我好早点找别人来住!”说完,房东一扬头,走了。

阿明很无语,回到小屋,叹口气,“唉!”

我说,“你叹什么气,你明天就回家了。”

“郁闷啊!”阿明说,“我不想回去,我回去了还想再来,再来了我住哪儿啊?”

阿明似乎也很烦,甚至比我还烦,不过,阿明确实要回家了,因为票都已经买好了,17号晚上10点。

他说他还会回来,但我们又没钱续交房租,所以他打电话给阿忠,想把东西放到阿忠那里。听说阿明要回家,阿忠很惊讶的问,“你要回家了?这么快?什么时候的车?”

阿明说,“别打岔,先说中不中?”

“你想把东西放我这儿啊?可是,我马上也要不干了。”

“你也不干了?”

“对啊,干到20号就走了。”说完,阿忠又说,“你把东西就放在你那儿不行吗?”

“房租19号到期,我没钱续租了。”

“那阿猫呢?”阿忠问完又自答道,“哦,他也没钱!”

我在旁边笑,却也不知在笑什么。

阿明又问,“你说中不中?”

“你东西多不多?”

“不多,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吉他。”

“吉他?谁的?小林的?”

“对啊,他不要了,说要留给你。”

“是吗,我正想学吉他呢。”

“那不是正好嘛!”

“行吧,你什么时候把东西送过来?”

“明天吧。”

打完电话,阿明笑了笑,又叹口气,说,“唉!真他妈的郁闷!走,上网去!”

我笑笑,“你去吧,我不去了,你用我的会员卡吧。”

阿明拿了卡,去上网了。



快半夜12点时,阿明回来,带了两个煎饼果子,分给我一个。阿明说,“这次回家,我不想拿那么多东西,让你帮我保管一下你也不管!”

我说,“不是我不想替你保管,我也想,但是,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过两天这个房子到期了,我可能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何况,没准儿你前脚回家了,后脚我也就回家了呢!”

“行,不帮就不帮,别给我找这么多借口!”

“这不是借口,这是事实。”

“行了,我知道,没事儿,明天你陪我把东西送到阿忠那儿就行。”

“行,这个没问题,应该的。”过了一会儿我又说,“阿明,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把所有值得带回去的东西都带走。”

“为啥?”

“因为,如果我父母让我回去的话,我就真的回去了,而且回去以后也不会像这几年这样来北京打工了。”

“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可又能咋样?”

“别那么灰心,没准儿过不了多久,就柳暗花明了呢。”

“但愿吧。”我笑笑说,“你明知你回去后出来的可能性不大,还不把东西都带回去?”

“我就是因为知道出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才留了这么多东西啊。”

“哦,我明白了。”

吃完了煎饼果子,阿明开始收拾他的东西,扔了好几件衣服,因为这个地下室太潮,晾晒不方便,有好几件衣服都馊了。还有几件稍有点味儿的衣服,阿明拿去洗了洗,打算带回去。



夜里,我们躺在床上,又开始聊天,一开始,我们聊的是各自的家庭以及自己与家庭之间的关系。

阿明说,“我真不想回家,我一回家就……”

我接过他的话头说,“就怎么样?没了自由?”

阿明似乎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有过那样的感觉,一回到家,我妈总是管我,总想让我按她的要求去做,而且还是以命令的口气。”

“那我们差不多,我回到家,我妈常常让我干这干那,还不准我反抗。”

“你越反抗,她越来劲儿!”

“对!就是这样。不过,我常常并不按她的要求或方式去做。打个比方,我妈让我去干一件事,她告诉了我方法,但我做这件事时总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她就说我,不过,我最后做的也和她要求的差不多。”

我淡淡的说,“每个人都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事。”

阿明叹口气,说,“唉!这次回去,我就等着挨骂吧。”

“其实,你妈骂你说你,对你也算挺好的啊。你想想,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回去以后,你妈突然不搭理你了,不说你,不骂你,好像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你的感觉会是怎样?是不是也很不舒服?”

“不会的,每次我只要一回到家里,他们就会不停的说教,我不想听他们老这样说我,好像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一样。”

“那是你还小,等你到一定年龄了,你就懂了。”

“这么说,你是到一定年龄的人了?”

“虽然我也不大,但至少比你大吧。”

“也就大那么两三岁而已!”

“那也是比你大啊!”

阿明稍微沉默了一阵儿,说,“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让他们说我,只是,我希望他们说我的时候,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和感受。”

“那就是要有商量了?我觉得一家人有商有量的就挺好,像我现在,我妈就经常跟我商量讨论一些问题。以前,我妈也是,让我干这个我就得干这个,让我干那个我就得干那个,让我往东我绝不能往西,让我往左我绝不敢往右,稍一反抗,我妈就以泰山压顶之势把我打回她的正道。”

“你妈也那么厉害?”

“嗯!不过后来,我长大了一些,大概是上了初中以后吧,我妈不怎么打我了,我就常常跟我妈顶嘴,有时还把我妈说哭了,当时我心里还有一丝胜利的快感,就像奴隶翻了身一样。不过这样吵了几次以后,我又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后来也就不那样顶嘴了。”

“那你妈后来还管你吗?”

“管啊,不过管的不那么严了。比如以前,我妈会说,‘你必须去给我干这个!’而现在,我妈常说,‘你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要不就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我妈这样说我的时候,反倒弄得我不知该怎么办了。”说着说着我就笑了。

阿明也笑了,说,“那样也不好,我希望我的家人帮我出出主意,然后由我自己来做最后的决定。”

“就是说,你是总统,他们都是总统顾问,对不对?”

“嗯,你这个比喻不错!”

“谁都想做自己的主人!”

聊了一阵各自的家庭,我们又聊起了曾经一起打工的事儿。当然,聊着聊着就聊到女孩的话题上了,一聊这个就兴奋,越聊话越多。我们总会不断的提起,“诶,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谁谁谁?”又问,“你觉得她怎样?”然后又互问,“你那时候最喜欢的女孩是谁?”或者“你觉得哪个女孩还不错?”然后,我说一个,阿明说一个,我评评他说的那个女孩,他也评评我说的这个女孩。

就是这些共同的记忆,引出了许多话题,以至于聊着聊着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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