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农历大雪节气,我和单位的同事一起来到江边的小城参加一年一度的业务培训,下午观摩了两节课,听了一场讲座,活动结束后,到达就餐的饭店,匆匆吃完晚饭,准备乘车去酒店。走到餐厅的大门口,一位身着红色唐装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面塑,在他的面前摆面了一件件五颜六色的作品,有黑猫警长、十二生肖、白雪公主和小矮人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不得不说,老人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一个小小的面团、经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在他的手中就像是变戏法似的,转眼间就成了栩栩如生的艺术品。我不知道这位老人在此摆摊的目的,究竟是为了生计还是为了向客人展示自己的绝活。但是,当我看到老人手中那一个个熟悉的五颜六色的面团时,有一种重逢的喜悦,漫过心头, 融融暖暖。只因为我的父亲曾经也是一个面塑艺人。
父亲是一个勤劳本分的农村人,识字不多,也没有什么艺术天赋,自打我记事起,就感觉他一直在操劳。说起他做面塑,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也完全是因为生活所迫。记得在我刚上小学时,家里刚刚翻建了房屋,几乎花完了所有的积蓄,那年秋天,地里的稻子产量又低,卖粮食的收入除去“两上交”(农业税)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一家人的生活眼看没有了着落,父亲只好想办法另谋出路。经过别人介绍,和我的一位小叔一起拜了生产队里的面塑青年为师,学起了面塑手艺。所谓的面塑,也就是面人,一般都是用大米面、糯米面按一定的比例加水搅拌蒸熟,兑上颜料,然后粘在一根竹签或筷子上捏出各种各样的动物、人物形状。如《西游记》中的唐僧师徒、还有黑猫警长、白雪公主等。在三十年前的大都市,这可是大中小学生以及初来中国的一些外国人比较抢手的玩具。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没有艺术天赋的父亲,只学了一个星期,便顺利出师了。趁着秋收农忙结束,师徒三人一起来到上海闯荡谋生。我平生读到的第一封信便是父亲从上海的出租房寄给母亲的平安家书。(上海市五角场黑山路228号,也是我至今都无法忘记的一个地址)只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当时的父亲是如何在举目无亲的大上海艰难闯荡的,只知道那年的春节父亲没有回家,上海暴发了流行肝炎,母亲整天忧心忡忡。春节前,他托人将自己一个冬天挣的钱全部带了回来,嘱咐母亲过年给我和弟弟多买点肉吃。再次见到父亲已经是农历正月十五以后了,已经人到中年的他,因为过度的疲惫而明显的消瘦了。在他同母亲的交谈中我得知,父亲每天都要背着小木箱,带着小马扎行走在上海的一些公园、游乐场和高校周围,出售自己做的面人。父亲做人一直坚持自己的原则,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来买面人,他都是一个价,一视同仁,从不胡乱涨价。有几次,听不懂中文的外国人手里拿着一沓人民币让他自己挑钱,他从没多拿一分钱。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幅完整的上海市交通旅游图。(为此,老人家还自豪了好长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也到过上海的复旦、交大、同济等知名高校,曾经不止一次在门口徘徊。也许正是从那时起,在他的内心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就是希望将来的某一天我和弟弟能够走出农村,走进这些高等学府,走进大都市,惭愧的是我能力不济,未能如他所愿。
就这样,父亲一边坚持在家种地,一边在农闲之际赴上海做面塑,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前后一直坚持了三年。后来,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加之我们的学习负担越来越重,需要人照看,父亲不得不放弃了继续外出打拼的念头,那只退了漆的小木箱被他永远地收藏着,每次拾掇都舍不得扔掉。
有好几次,我一直想,如果当年父亲一直坚持把面塑手艺做下去,会是怎样的一个命运?也许凭着他的专心致志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手工艺人;也许靠着出色的手艺,日子过得远比种地要好得多。甚至有一段时间,我还在心里暗抱怨过他,没有像当初一样坚持下去……如今,年届不惑的我,回想起这段往事,只有一种深深的愧疚!
2019.12.7 凌晨于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