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是一些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旁人,却是我们生活里离不开的人,他们是叔叔、婶子、大伯、姑姑、三哥……。
我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村庄,村庄坐落在大山脚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村庄旁边流淌而过。村里人勤劳质朴,以种田和养殖为生,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可我们活得坦荡荡。
一排排低矮的瓦房是我们的家,房子不算大,那里藏着温暖和快乐。
那时的邻居,隔的只是一堵墙,墙的这边和墙的那边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样的生儿育女,安居乐业。
在这里,人与人的关系温馨而融洽,邻里间互帮互助,亲如一家。你家收割小麦忙不过来了,大家帮忙打捆,往回运;我家要在地头儿挖口水井,大家一起挖土,垒石头;他家的女儿要出嫁了,大家出谋划策,忙里忙外……,过日子总有脚打后脑勺的时候,谁家需要帮忙了,提前招呼一声就行。
闲暇时,街坊四邻喜欢扎堆儿,老爷们儿玩牌很入迷,三五个人坐在炕上一玩就是一下午,常常为了输赢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妇女们凑到一处,张家长李家短的,扯来扯去,也没个完。
孩子们在一起,打打闹闹就不消说了,他们更关心的是吃。张大伯煮了当季的春玉米,李二婶炖了一锅猪骨头,刘大妈煎了拿手的鲫鱼……,但凡谁家做了好吃的,藏是藏不住的。隔着墙,只需要痛快的喊一嗓子,街坊四邻的小屁孩便屁颠屁颠地跑来了,总有一份是留给他们解馋的。我们这一代人很多都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最热闹的要数过年了。
我们那里有养猪的习惯,开春的时候抓来猪崽儿,用开水和上玉米面或者麸皮来喂养,吃粗粮的猪长得慢,但肉质细腻,鲜香美味。
家家户户都赶在过年前杀猪,猪肉一半卖掉,一半留着过年。
在当时,杀猪是一件大事情,一家人是忙不过来的,需要请很多帮手,整个过程要花费一上午的时间,中午的时候猪的主人是要请客的,这顿饭被称为杀猪宴,宴席里的客人并没有什么贵宾,大都是村子里的亲朋好友和街坊四邻。辛苦了一整年,人畜两旺,粮食满仓,农民们满心欢喜,杀猪只是个噱头,他们通过杀猪宴来答谢亲朋和邻居,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席间大家说说笑笑,推杯换盏,邻里关系在这种仪式里巩固和升华。杀猪宴从腊月初持续到农历小年。
生活在农村,每个家庭都是微不足道的个体,只有大家相互扶持,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然而,这样的邻里关系只存在于记忆里,一转眼,我们变了样,一切都跟着变了样。
我们长大了,进了城,过上了城市里花花绿绿的生活,大人们也变老了,他们守着老房子和那片的土地,与那些老邻居相依为命,山村渐渐没有了生机,俨然成了“养老院”。
我们住在楼房里,邻居都是陌生人,一些见过面却没有打过交道的陌生人。大家在楼房里进进出出,任何时候都显得很忙碌。
快节奏的生活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很多人给自己裹上了厚厚的铠甲,钻进了自己的小天地,他们宁愿选择把时间花费在手机和电视上,也不想对住在身边的人多一些了解,邻居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成为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人。楼房里的家庭变得越来越独自,如同挂在树上的一个个鸟笼,而我们,就是被鸟笼囚禁的鸟。
通往外界的通道是那扇防盗门,它厚重而威严,无论开门或是关门,它的声音都很愤怒,充满了警告,面对它,很少会有人能产生亲近感。
防盗门上有一个门孔,俗称“猫眼”,平日听到敲门声或是电铃声,门里的人会从门孔向外张望,辨认一下门外站的人是谁,再决定是否开门。
门孔是现代人的设计和发明,它保护了我们,使我们免受伤害,可它又阻碍了我们,阻碍了我们面对面交流,阻碍了我们自由沟通,隔着一扇门,两边都是冷冰冰的脸,我们从门孔里看人,把外面的人看小了,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看远了。
现代人的生活现状大概都是如此吧。
言归正传,说一说我现在的邻居吧。
我在这幢楼里已经住了两年多,可是对于我的邻居我却知之甚少,邻里间的走动是谈不上的,就连他们的名字我都叫不上来。对此我深表遗憾,他们似乎并没有兴趣想认识我,而我也没有什么机会去接近他们,总有什么东西横在我们中间,迈也迈不过去。
我家楼上住着一户东北人,虽说是东北人,但是他们却异常的安静,完全感受不到东北人应有的粗犷豪迈和大嗓门,他们家的女儿上初中了,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住校了,因为平时我从未听到楼上传来关于孩子学习的争吵,这种争吵在学区房里太常见了。
他家的女主人喜欢养花,有一次他们回老家过年,她把两盆花存放到我家,托我太太照看,一盆是绿叶白边的吊兰,另一盆是君子兰,虽然这两盆花不算名贵,但它们长势很好,充满了生机。吊兰长出了很多枝枝杈杈,沿着花盆垂下来一米多长,像是一面绿白相间的瀑布,君子兰的叶子肥厚宽大,绿的发亮,在它的中间开出了一簇红艳艳的花,看得出来花的主人在它们身上花了很多功夫。
养花的人大都热爱生活,内心安静,我料想她应该也是如此吧。
我的对门空着,在我搬进来之前它可能空了很久,从我搬进来之后它依然一直空着。
我喜欢在阳台上静坐,很多时候我的目光会停留在对门的阳台上,那是一间没有装修过的毛坯房,地上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瓷砖。房子的主人并不打算在这里居住,这间房子可能是他众多房产中的一套,房间里会有他看房时留下的脚印,这间房子他来过一次,或许只有那一次。
望着对门空荡荡的房间,我常常在想,如果对门住人,或许我们会成为朋友,没事的时候可以串串门,喝喝酒,哪怕只是在楼道里抽颗烟,闲聊几句也是好的,可是现在,面对一间闲置的空房,我只能感叹,心生“凄凄惨惨戚戚”的伤感。我不知道它还会空多久,好在我有耐心,我会慢慢地等。
我的楼下住着热闹的一家子,老两口、小两口还有两个孩子,标准的三代同堂。他家的老太太应该是安徽人,我在厨房做饭时,经常能够听到她唱黄梅戏,老太太是个开朗的人,唱到动情处,她的黄梅戏会盖过我家抽油烟机的声音。
楼下的小两口算得上模范夫妻,我从来没有听到他们吵架,听到更多的是他们和孩子的嬉戏打闹,孩子的快乐不需要掩饰,无遮无拦,向四散开来。每当这样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也会感到幸福满满。
有一次我差点进入他们家,那是一个意外。
那段时间我事情缠身,忙得很,上楼时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思考问题,有两次我掏出钥匙,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后来才发现我正在努力地用钥匙开楼下的门。当这种事情第二次发生时,门居然开了,当然不是被我的钥匙打开的,而是被门内的人推开的。在那扇门打开的同时,我看到楼下的老头儿站在我面前,他表情凝重,似乎有些恼火,我尬笑,扔下一句“对不起,走错门了。”狼狈而逃。
这件事情发生后,我觉得我再也没有机会走进那扇门了。
我对他们的了解仅限于此了,我们在楼道里见面,然后分道扬镳,就这样若即若离,保持着相对舒服的距离,心情好时,相互点点头,其余的时间,便擦肩而过,或许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想要做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改变,那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可是即便如此,每天我们之间的交集也是有的,楼道里留下的一串串脚印就是证据,这些脚印一层一层的叠加,提醒着我们彼此的存在。然而,这些脚印不会保留太久,第二天一大早,保洁阿姨会进行彻底的清扫,清扫过后,这些见证我们邻里关系的证据便不复存在了,地面上的瓷砖重新变得光亮如新,像是一面镜子,映射出现代人内心的荒凉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