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地,渐渐地高了起来。
大青驴戴着眼罩,围着磨盘,一圈接着一圈慢悠悠地转着。瞅准准的,照着屁股猛拍一把,它就受惊般弓起身子,紧走几步转得快一些,只是没过几圈又慢了下来。磨盘木轴有些涩,吱吱呀呀地响,麦粒从磨盘顶上的窟窿眼里滑进去,窸窸窣窣的,又从上下两盘磨石的缝隙间挤出来,溜墙根儿般在青石底盘上散落成一个圆圈。我要不断地用小扫帚把磨碎的麦粒往磨石根儿下扫扫,再扫扫。
三妗子在箩面,这是今年地里下来的新麦子。磨道旁边放着盛面用的木函,约一米多长,半米多宽,里面放一个柳木架子,架子上放纱箩。磨窑的墙上还挂了一排纱箩,有粗有细。三妗子用的是细纱箩,她轻巧地反复推动着纱箩,雪白的面粉就一层一层洒落在木函里。
箩过一遍后,纱箩上的面需倒回磨盘上接着磨。磨一遍,箩一遍,再磨一遍,再箩一遍……晨光穿过杏树叶丛射下来,三妗子歪着头微微笑着,睫毛上沾满了腾起的面粉,白白的,弯弯的。
硷畔上传来山羊嘶哑的叫声。外公一早就将一只黑羯羊拴在杏树下,等着在门前梁上翻麦田的舅舅回来。昨晚上,外公就悄悄告诉我,明天给小馋虫吃新麦子馍熬羊肉——我知道一定是舅舅回来了,他们在忙着杀羊。
我刚要跑出去看热闹,三妗子一把扯住我——小孩子,不见杀生。赶紧吼喊大青驴走快点儿,早点儿磨完,我们起面蒸新麦子馍……我心有不甘,转过身,瞅准准的,照着大青驴屁股猛拍了几把。
灶台上是两口大铁锅,一口雾气升升腾腾,一口汩汩作响。我绕着青石板罩面的锅台,一阵子踅摸到灶火圪崂里,一阵子趴在锅栏墙墙上,一口一口咽着奔涌而出的涎水。三舅坐在门槛上,一边倒着鞋壳里的黄土,一边冲着我扮鬼脸……我才不看他,都懒得理他!
硷畔杏树下,依着柴垛丢着几条羊毛毡。我小心翼翼捧出一大碗羊肉,汤色清亮,肉色白嫩,上面撒些小葱和芫荽——嘬一口汤,味蕾瞬间被炸开,那股抵抗不住的鲜美,从喉间直冲而下,沁润全身。拈起一块羊肉,在筷子上微微颤动,只需轻轻一抖,肉就会从骨头上掉下来。轻轻咬合,肥而不腻,香而不腥,鲜而不膻,丰盈柔嫩。串在竹筷上的新麦子馍馍,冒着热气,撕扯下一块来,合着羊肉一齐吞下,怎一个滋润,怎一个悠乐,怎一个酣畅淋漓……
“今天六月初几?”
“初六。”
夏风从硷畔上拂过,凉爽宜人。大红公鸡站在柴垛上引吭高歌,不屑一顾,小黄土狗趴在泥地里低眉顺眼,一脸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