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本书走到一片湖

最近似乎欠了自己很多文字债。一方面是生活状态发生了些改变,一直和三次元的世界短兵相接,没什么空闲梳理,也没有打字的状态;另一方面,那就是我犯懒了罢。回家以后先是补完了京极百鬼夜行系列以前一直漏过的一部《铁鼠》,我自己都忘了不去看它的具体原因。隐约记得是某位友人评价不高,而且自己不喜欢老鼠这种动物的缘故。那时候的我还刚刚被岛田和东野的几部劣作伤了心,觉得喜欢一个作家,看他的代表作就好,不一定要看完所有作品,不然会失望的。但是时至今日,我已然明白这个规则于我和京极之间是不适用的。看完铁鼠的当天晚上,我心里确实百感交集,关于禅,关于悟道,关于我执,有太多的感想和冲击涌上心头。这是每次读完百鬼夜行系列的常事了。可惜我当时第二天就要启程去深圳,于是犯了个懒。怀抱着这些澎湃的心情和思绪睡觉去了。如今半月过去,当时的感觉已然荡然无存。只有“渐修悟入”四个字挥之不去。对于我这个禅宗的门外汉来说,提起禅那就是“拈花微笑”“不立文字”,但是最大的特点,无疑在于“顿悟”二字。无知的我以前完全不知道有北派渐悟禅的存在。除了修道的另一种途径这一新大门打开的震撼之外,全书最吸引我的是《十牛图》。愚钝的我看来,到“人牛俱忘”这一境界,就是终极了。所以后面的“返本还源”和“入尘垂手”,让我默思了很久。并且隐隐有一种过去自己的所谓悟道全是傲慢的觉悟。

京极写起现代怪谈和轻小说笔力也不遑多让,比之百鬼夜行系列的大餐,这些小菜也别有一番滋味。我尤为推荐《捡手》这一短篇。另外不管是什么样的读者,都该去读读《不如去死》。我坚持认为这是一部励志小说。而且合上此书,仿佛就看见先生站在我面前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堕懒和不知感恩。还没有一本书看完以后能让我如此无地自容。京极从来不只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他的书虽然有趣,但其实笔锋非常犀利的。最近正在看他的《虚言少年》。大手小时候都是熊孩子这点不会错,而且不在少数是看起来很乖巧的熊孩子。

另外虽然没有黑任何人的意思,但是不得不说小野不由美的《黑祠之岛》写的实在是太烂了。十二国记的粉丝们不要掐我,我前面说了优秀的作家不一定每一本都是杰作。小野不由美是个写出了十二国记的伟大作家,但是这不妨碍她有一本叫做黑祠之岛的劣作。

说了这么多书的事情,也该回应一下这篇文章的标题了。我六月初去了一趟北海道。说这一个星期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快乐最有趣最为闪耀的一星期也不为过。就像蝉的地面上的一周一样。种种见闻我已经对很多亲人朋友绘声绘色地讲过了,暂时不打算付诸文字。等它们蒙上一层名为遥远的青春回忆的美丽黄昏面纱的时候,我一定撰文记之。

在北海道我留下了许多照片,但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晚,也是此行的目的,却没办法用照片分享。在北海道的倒数第二个傍晚,我到达了她的身边。2007年下半年,刚进入武大的我还没有买笔记本,也没有认识后来的许许多多的人,没课的晚上,我都在图书馆的阅览室度过。后来有了电脑,养成了藏书的习惯,我就再也没有去那里了。但是那时候读的书却比后来收藏在我书柜里的所有书都更鲜明地留在我的回忆中。比如《春雪》《樱花树下》《黑暗馆不死传说》。还有就是《魂断阿寒》。说来奇怪,我并不是渡边淳一的书迷,我看过的他的书也只有这两本。但是就这两本,是唯二引起我旅游欲望的书籍。也许《晓寺》也算其一,但没有这么强烈。《樱花树下》太奢侈了,要追着樱前线跑半个多月,当然我有生之年一定努力实现它。然后另一个强烈引起我想要把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结合起来的,就是魂断阿寒。其实在最开始读这本书时,情节倒并没有怎么吸引我,但是女主角在阿寒湖边香消玉殒的场景却不知为何很打动我。人应该这样干净地死去。那时的我心中,阿寒是作者杜撰出来的,书里才有的理想乡的埋骨之地。所以当我知道这个地方确实存在时,我开始渴望走到她的面前。在国内的时候,签证和经济都困难,更重要的是,我根本缺乏行动力。就这样,这只是一个梦。当这两个客观阻碍开始减弱,而我在一个友人的鼓励下,开始能够做成我以前根本不认为我可以做的事情的时候。我开始真正计划向她进发。从计划开始,我从2月等到6月,这中间签证还出了个小插曲。我备受煎熬,又满怀雀跃。简直像是在和一个湖恋爱。所以当那天傍晚她就静静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第一反应是,真的是她吗?在我下榻的和室里,可以从窗户眺望她。但是这个时候八道怀石料理和温泉更加吸引了我。阿寒的温泉水也是碧绿的,我恋恋不舍地出来,浑身热气腾腾,泡的头昏脑涨。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到湖边。晚上的湖面一片可以吸收一切的黑,对面的山峦连轮廓都不可见。我有点失望地走上栈桥。这时不经意的抬头,让我瞬时僵住了脚步。漫天的星斗。银灿灿的、无以数计的星星铺就的夜空,让长期在城市里生活,都已经快要忘记上次看见星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的我差点失去呼吸。躺在栈桥上的长椅上,带着凉意的夜露开始渗进浴衣里面。但是我仗着温泉在体内留下的热意,完全不以为意。我一个人躺在黑暗的湖水上,面前是同样黑暗的天空。沿岸酒店的灯光也远的似在彼岸。缀满了星星的天空是我的被子,阿寒的柔波就是我的床。我一瞬就理解了加菜子想去湖边缘故。她没能活着到达的,属于猫的夜晚的湖泊。这个时间阿寒是我的,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愿望实现的喜悦此时才慢慢涌上心头。这是我的所有独处体验中最惬意的一次。那是我唯一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就算此时地球上只剩我一个人,我也能活下去。然后我又找到了北斗。上一次是在民丹岛的海边。那时我刚开始在新加坡的生活,现在我在这个时间又一次见到它,总有种被指引的安心感。这也是阿寒温柔的寒波和鱼儿不时跃出水面的声音造成的罢。这个相机拍不下来的夜晚,正是只能存储在我的大脑中的,我和阿寒的秘密约会。第二天很早我就朦朦胧胧地醒了,躺在榻榻米上注视头顶的天花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酒店的后门直通阿寒湖边。早上的阿寒湖雾气弥漫,走到昨晚的栈桥上,桥边还停着艘斑驳的小船。简直就是寂静岭中的那个场景。我在湖边一直玩石子和靠近岸边浅湖底的小球藻直到吃早饭,仿佛回到了在老家河边玩耍的儿童时代。

奇怪的是,我离开阿寒的时候并没有恋恋不舍。为了来到阿寒身边我才策划了这次旅行。所以才有了天堂般快乐的一周,才到了京极的故乡。这次旅行的体验是我最意外的惊喜。没有任何故事,没有遇到特别的人。没有难忘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自然、鲜花、绿树、飞瀑、美食、温泉,就足以让人幸福。这是无比喜爱人类的我始料未及的。也许是愿望得到了满足,也许是我没由来地相信我会再来,我毫无留恋伤感之情地爽快离开了这个我向往了六年的梦想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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