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座城 —— 特巴图的勇士
他们是沙漠里饥渴的灵魂,渴望着日轮下的绿洲,黄沙掩埋了白骨,孤单的胡杨耗尽了自己的树心,只剩下了一个空壳随风慢慢消逝。
绝境铸造了出了他们的无畏的灵魂,日轮的金光、无垠的荒漠是对他们无声的加冕。
要说唯一让他们卸下防备的,就是那星星点点的散布在荒漠里的绿洲,湖波像是金色绸缎上的宝石,没有人不知道它的价值,这是神留给特巴图的奇迹,而勇士是神迹忠诚的追寻者。
……
“阿塔,你听好了,这是咱们家最后的一点水了,一定、一定要省着喝。”男人表情严肃,眉间有严重的川字纹,像是很久没有舒展过一样。
他身材略矮,较瘦,黝黑的皮肤几经曝晒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穿着不合身的宽松的上衣,这是他以前的衣服。
不用细看就能注意到那肤色也掩饰不住的淤青,还有和血痕,是被贵族们打的。
他以前是个强壮的护卫,与家人一起生活在这片绿洲之中,水源干净充足,人们给这片绿洲命名为繁水,这座小城也被名为繁水城。
可是就在半个月前,繁水彻底没了。
仅剩的一处水源越来越小,被权贵占据,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在这不到十天里,老母亲与妻子相继去世。临走前,她们的皮肤干燥皲裂,骨骼僵硬,同类已经无法她们身上压榨到半分血汗。
勇士要重操旧业了,去追寻新的奇迹,找寻另一个“繁水”,另一个在特巴图深处的奇迹。
只不过这次他还要带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阿塔,我们的走了,你一定要背好水,这是我们唯一的救命稻草。”男人清楚,这颗稻草和无垠的沙漠相比是多么的细小,可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也是特巴图的勇气。
小男孩露出透白的牙齿:“放心吧,爸爸。”他不想让本就沉重的迷途更加痛苦,一双小手抓紧了肩带,掂了掂身后被绳子几经缠绕的骆驼水袋,尽量不让负面的情绪外泄。他知道如果继续待在繁水,他和爸爸会和那些守旧的贵族们一起渴死。
阿塔和父亲骑着骆驼踏上路了。
……
两人一前一后,面巾紧紧裹着口鼻却仍然不能阻止细沙的入侵。
按理说,绿洲周围的沙质应该较为黏湿些才对。
“爸爸,侍卫长说是因为有贵族偷用大量湖水做泳池惹怒了神,才降下天火,让周围变得干旱异常几乎完全沙化……”
“闭嘴,赶路。”男人低头给小孩子的围巾围的紧了些。看着男孩干裂的嘴唇,“如果忍不住,就喝一口吧。”
男孩很清楚才一天而已,嘴唇干裂的就难以忍受了,可是他们的水不多。
夜幕渐渐降了下来,比起呆在繁水城中和那些怪物一起死,这场只有方向没有目的的旅行显得孤单却单纯,绝望里总是透着安详。
“咱们今天就在这里歇息吧。”男人在一处大沙丘的一旁安置好了行囊,两个人就一个破漏的帐篷,深棕色的骆驼皮保护着赫罗和阿塔。
“爸爸,我们为什么一直向东面走。”
“你看见那颗最闪亮的星星没?它的名字叫做勇士,它是神散落在东方的星星,也是我们俩的星星。”赫罗头枕着小臂,仰望着星辰大海,夜里的温凉与白日里那令人绝望的灼热完全不同,让人很容易就卸下了防备。
“我们俩的?”阿塔问道,他从没敢想过,他会拥有一颗星星。
“嗯,我们俩的,朝着它的方向,追随它的脚步,我们就会看到新的繁水城。”
“传说,有一位游行于星辰之间的神灵,在路过特巴图这篇荒漠时,心疼它的荒凉,于是神灵落下的眼泪就成了一座座的绿洲城。可是荒漠太大了,神的眼泪只会眷顾最干旱的地方,一旦有人因为滥用水源,神就会发怒,繁水就会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勇士是带领人们寻找新的绿洲的人。”赫罗说这话时,眼睛有恢复成往日里的明亮,嘴角微微弯起,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身披光轮,脚踏金沙时的辉煌。
“我们是勇士?”阿塔问道,眼镜亮晶晶的,就像是那颗勇士星一样。
“对,我们是勇士。”赫罗笑了,接着说:“有勇气追寻新的绿洲的人都是勇士。”
阿塔也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毫不掩饰的出现在那张稚嫩的脸上。
这一夜过得很好,黄沙格外的仁慈,没有活埋这两个出师未捷的勇士。
......
一日清晨,日轮照常升起,那触动人心的霞光暗示了今日不凡的灼热,两人都喝了一大口水。
阿塔每喝一口水,心都在不停的跳,这是他们的命,喝一口少一口的命。
今日的沙漠被烈日烤的像是着起了火,赫罗把阿塔放到骆驼背上,自己脚下的厚底靴子也不起作用。
“爸爸,我要喝水。”阿塔的声音很小,小到好像只能自己听见一样。男人停下脚步,示意阿塔赶快。
阿塔连着喝了两大口,晃了晃还剩一半的水,没敢向赫罗报备,静悄悄的又背了回去。
他们又走了两天。
阿塔在白天里见过了狂风怒吼,飞沙走石,白骨蔽野。在夜里听见鸣虫尖叫、游蛇遍地,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让人不寒而栗。
狂风起时,赫罗就用骆驼皮帐篷围住两人,至于虫子和蜥蜴多半成了他们的食物。他们的水剩的不多了,肯定是回不去了,只能前行,索性骆驼还紧跟着他们。
赫罗一个不注意,就吸进了一口细沙,灼的嗓子干哑。
只觉得眼前模糊,一阵热浪滚来,把他带进了半年前的那天。
那时候,繁水城里的湖泊还没有什么变化,水还是很清澈,他也只是某贵族的一个护院。
“诶,你们听说了没?特希一族要把他们家后院建成湖水花园,据说还能看到假山和小瀑布,还有彩虹呢!”
赫罗站在特希一族的大门口,站好岗,听到了行人路过时的小声谈论,一个也就算了,这几天凡是经过这里的人都会谈论这些事儿。这些愚民也不想想,特希一族的主宅距离繁水湖有多远,怎么会消耗这么多的人力财力建造这个湖水花园,还有瀑布?可笑!他们一定是忘记当初先人们找到这片小绿洲时的艰辛了吧。
“来,慢点慢点,都给我搬到后院去。”老管家指使这这些送货人员,好像是在运输什么珍宝一样。他回头看了赫罗一眼“你愣着干嘛?还不开门?”
赫罗回过神来,立刻弯下腰敬礼,然后推开大门,眼睁睁的看着那群人把一块在太阳下闪着光的巨型页岩搬到了后院,这块页岩的形状极好,细长的,中间凹下去一块,纹理粗细有致。
瞬间,赫罗竟然想起了门外路人么的谈论,这确实是块做假山的好石头。他现在就能想到,页岩和湖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美丽景色。
可是那里来的湖水,又从那里来的制作小瀑布的动力?
看着搬运进去的页岩,赫罗叹了口气,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驾车的声音,是朝着后花园去的,赫罗往远处挪了挪,就看见跟在马夫后面那一滩滩的水迹,繁水湖的水就这样不加防漏的放在马车的后面的车斗里,湖水顺着缝隙流淌了一路,随着马车转弯,那水又不着痕迹的由于惯性往外溅出了一些。
看着不算满但也绝不少的水,赫罗沉默了,他的心就像被神抓了又抓,既是威胁,又是命令。
赫罗放下手中的长矛,跑着去追那个马夫,就这样一路跟到了后花园,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无数的匠人在打磨着这做假山,偌大的池塘地下堆满了或细或碎石头,为了减慢池塘水的下渗,这些人又在地下铺满了繁水湖的细泥。
看着从四方而来的运水马车,赫罗心中震惊,原来运输的路径不知这一条。可怜他一个小小的护院,每天守在主宅的大门口,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在繁忙的后花园里站了约么有一刻钟的时间,又有一辆运水的车夫来了,同样是运一半,洒了一半儿。
这的活估么着也有三四天了吧,以每一刻钟来一辆运水车的频率,难怪这大池子快要满了,这是要把繁水湖里的水都搬运到这里吗?可惜建造了一个,又折损了一个罢了,这群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赫罗心里这么想,然后就拦住了一个马车夫,怒喊:“我们都会遭殃的!”
马夫看着赫罗的护院装扮,嗤笑道:“那里来的愚蠢之人,湖水花园建成后,周围人就会说这里是另一个神迹!”
赫罗去见了家主,以求为和他一样的人打抱不平:“老爷!你这样对得起前任勇者吗?求您快停下吧。”
老爷出来安抚了赫罗,说让赫罗好好回家休息,他绝对不会违背神的意志,过几天就把湖水花园恢复成原样。
可是第二天,赫罗等来的是一笔辞退金。
紧接着又没过几天,湖水花园建成了,人们没有感觉到繁水湖在不断缩减,反而注意力全在贵族们的湖水花园里。
主家里的帮佣传出了湖水花园的美景,高俏的页岩闪烁着金光,几尺高的瀑布下有段小彩虹。贵族们身着优雅的纱衣,在池塘里尽情的享乐。小池塘的岸边铺的是真金,页岩上面一闪一闪的是钻石......
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说,特希家族的湖水花园是神灵的另一滴眼泪,我们繁水城以后都不会再缺水了,因为神偏爱这里。
这几日,赫罗每天早晚都会去繁水湖,他明明看到,繁水湖的水位在不断下降,岸边的裸露的沙地又扩大了。胡杨的枝干仿佛拼了命的往湖心追赶,奈何那庞大的根系已经深入地下十几米。
赫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勇士对神的背叛,而他是勇士的后人。
一天清晨,赫罗在闹市中敲了锣,好热闹的人聚在了一起,好奇的看着这个奇怪并且慌乱的中年男人。
“大家听我说,繁水的水位已经在下降了,我们必须启程去找另一片绿洲!”今天的绿洲没见太阳,勇士的光辉不在,没人们记得赫罗的祖先了。
“哈哈,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繁水城不是有神的眷顾吗?神的两滴眼泪都在这里!就算繁水湖干了,不是还有特希家的湖水花园吗?”台子下面的人都不信赫罗。
“对呀,而且,现在的繁水湖也没什么变化啊。”一个老妇人说道。
在繁水城里的百姓都没有注意到繁水湖的水位在下降,相反,他们都在讨论特希家的湖水是如何的澄清,瀑布是如何的美丽,小彩虹是如何的绚烂。
“切,瞎说什么啊,赶紧下去吧。”
“滚吧,我们当听个乐子,不报街管了。”
台下的人一哄而散,可是赫罗迟迟没有动作,因为他看见那个为特希一家运水的车夫正在慌张的赶车,昔日里漏水的马车,已经被堵的严严实实,滴水不漏。他拿着马鞭的手在不停的抖,整一个人都没有刚见时的那般颐指气使,反倒是像个罪人,四下张望着,好像在确定周围没有人在看他做的这些亏心事。
在那不久,繁水湖水位下降的速度成倍增长,人们终于看到繁水湖的变化,周围的植物渐渐枯萎。
人们开始发疯了似的用桶把水往自己家里运,为了水而抢劫的、杀人的层出不穷。
不久贵族把繁水湖占为己有,不得任何人靠近。
不过现在听说现在唯一的水源就是希特家的湖水花园了,但是由于当初草草修建,并没有做防下渗的措施......
噗——
赫罗感觉到一阵清凉,原来是阿塔用水浇醒了他。
还好,幻觉消失了。
等等,“水!阿塔你哪来的水?!”赫罗厉声问道,这一严肃的问题让他瞬间清醒。
转头就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骆驼,心里了然。
“我把水囊里的水都喂给你了,可是你还没醒。阿奶说,骆驼每次出行胃里都会储存很多水分,我害怕你醒不过来,所以......”阿塔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只剩下哽咽的哭声。
赫罗瘫坐在地上,他们的命没了……
最多一天的时间,他们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我们走吧。”赫罗说,眼下他不敢说出我们完了、等死吧这类的字眼,勇士不会放弃,直到死。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也许他们熬过了一晚,赫罗微微睁眼,前面的绿色震撼了他的神经。
“阿塔,我们该继续走了。”赫罗摇了摇阿塔,看见阿塔没有反应,干脆就拖住了他的脚,一步一步的朝着“绿洲”走去。
……
只不过东方有海,现在恰又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