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家门口的小面馆吃牛肉面,偶遇许久不见的佳佳,她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跳牛皮筋最出色的女孩,那个时候轻盈,现在变得有些丰满,肥嘟嘟。也许真的因为太久没见,简单的问候话匣子打开,怎么都停不下来。
两人又各点了一瓶啤酒,我就着牛肉面,她就着酸辣大排面,说半句押一口啤酒,喝一杯啤酒喝一口面汤。进来的大老爷们吃完了边走路边剔牙边看俩姑娘喝酒吃面,意犹未尽的样子。
佳佳很悲恸地告诉我她的外婆走了,就在元宵节前一天。
念小学时候,常常在放学后,和几个玩得到一块儿的小伙伴去佳佳家里写作业,我们最爱捉迷藏和跳房子。佳佳的外婆见我们来就特别精神抖擞,给我们做香喷喷的饭菜,为的就是让大伙多留会儿,吃了晚饭再走,或许,是为了让我们多陪陪她的外孙女,更或许,是为了能多热闹会儿,陪陪她。
佳佳红着眼,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狠狠地喝了一口说,她坐在病床前,眼睁睁看着外婆停止呼吸,这是她30年来唯一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尤其是最亲的人。
生命与死神是朋友,多数时间互相尊敬。我们与死神玩着擦肩而过的游戏,他奔跑,我们追逐,我们奔跑,他附着在我们的身体里一起奔跑。
生老病死,飞来横祸,花朵凋零,绿叶枯萎,鸟兽哀鸣,死神与生命的不同,是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的使命—带走即将凋谢的生命。
我递给佳佳一张雪白的纸巾,她没有接。我说你想哭就哭出来呀,没有人会笑话你。说这话的时候像装了个扩音器,四周火辣辣的眼神穿透而来。
“行了,真不想矫情,下次换个吵翻天的酒吧咱们不醉不归”。佳佳把纸巾扔进桌边的垃圾桶,起身要走。她有时候是个十足的女汉子,有时候却特别感性,随时随地泪水就能在眼眶打转,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我看着她的睫毛分明占了密密的泪珠,轻声说,你先走吧,我喝完这口。虽然我还清楚地知道,医生吩咐我不能喝酒。
我没有告诉佳佳,我刚经历了一场车祸,就在元宵节的前一天。
那是初春,一个寒冷的上午,一个未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安全气囊如猛兽般冲出来的瞬间,死神在我肩膀轻蔑地微笑。被人拖下车的时候瑟瑟发抖,眼睛紧紧地闭着,泪水从眼睛的缝隙不断滑落,可分明看到死神拖着索命的长链条,合着哭泣的乐章,在布满碎片的车祸现场曼妙轻舞,渐渐消失。
在医院折腾大半天,耳边的嘈杂声,医生的询问声,朋友的关怀声,交织成一首无声的乐曲,在脑袋上空盘旋。接受一系列检查后回到家,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前渐渐模糊。手机震动,突然被惊醒,心跳到嗓子眼,没有伸手去拿手机,不想知道是谁,只是呆呆地看着它蜂鸣,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心里很堵塞,不是因为脑部撞击的伤痛,不是因为直面死亡的恐惧,只是恨自己竟然会脆弱,讨厌自己会有泪腺。
晚上看完电影《北京 纽约》,一个人走出影院,走在车辆穿梭的街边。脑中始终回响林志玲那句台词,“我跑着跑着,跑得没有路了,你就出现了”。电影中的她,满头湿发,羸弱无助,语无伦次地哭着,“为什么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泪水和着头发的雨水,落在粗针毛衣上。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看到红绿灯交替闪着,刺目耀眼。一阵寒风打在脸上,辣辣的疼,想着对面有一个人笑着等我,该多好,走着走着,走到没有路了,你就出现了。
手机又开始蜂鸣,佳佳来电,她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还没接通开口嚷道,“你丫那天怎么没告诉我?现在在哪儿?还哪疼啊?”佳,我没事,好着呢,说好的喝酒还得叫上我,不许耍赖。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挂了电话,绿色闪耀,召唤我过去。有的人距离咫尺,却远在天涯。有的人,却不远千里,无论步伐或心灵,始终紧伴紧随。
踩着人行道,朝着绿灯的方向走过去。突然回眸,自己刚才站立的位置,死神在原地轻蔑地微笑,左手拖着索命链条,右手拿着一支血色玫瑰,玫瑰花瓣上的鲜血滴落在大地,鲜红的伸展向四面八方流淌,蔓延,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