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挑熄了这最后一盏灯,踌躇步于宫中,这长门,真是越发凄冷了,妆镜旁,那朵花透血的浓艳使蒙尘的后窗变得虚无。窗外小园中,一片姹紫嫣红。
但你知道,这对你来说已经是过去的颜色了。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你曾是万花丛中最美的一朵,身后自有云霞衬托,你素衣淡妆,目似秋水,豆蔻的年华,眉如黛,口如丹,绝色倾城,回眸一瞥亦使人迷醉。而今,你身著鸾凤之华袍,却独自步于宫中,暗自叹息君王的恩情,就如同流水一般,如梦般的过往褪尽,还剩下些什么呢?
落花冷,流水香,奈何你只念那流年的裂纹。为此,你把汉宫的白玉栏杆抚遍,你夜夜独倚那冷旧颓圮的宫墙。等待时光渐渐远了,远了,换了浅斟低唱。你轻叹口气,独自收起细碎的回忆。
曾经沧海难为水,你原以为他的冷漠只是暂时,你一直相信有月缺亦会有月圆。暖化了整夜的冷,你握紧苍白的黎明,只等他向你走来的那天。
是夜,长门宫沉沉若有黑云压摧,宫外鸦声一片,属引凄异,哀转久绝。久不能寐,你披上纱衣,抚一曲相见欢,叹一声别亦难。忆昔皎月光下、永乐河上,君情缱绻,似日月而无休,碧波微荡,倒影紧依,此情此景,何时可复?
你不惧尘世间的纷纷扰扰,亦不惧生死轮回的命中注定,只是担心你爱的脸庞不再对你泛起明媚的笑容,你如玉的双手再也感知不到他的温热,你的灵魂不再有他给的珠泽与沁香。最是无情帝王家,你苦笑,这一切终究还是来了。
你暗想这人世间的一切恐怕早有定数,欢乐趣,离别苦,古来如此。花开花落,缘生缘灭,求之不得。你喃喃向月,月光霎时暗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你顺手拿起一支宝钗,拂去钗上蛛网,望天,对点点星辰。许久,你忽出一言:
“阿彻——你是否都忘了呢?”
回声被风吹散,又聚合起来在院子里打转,你轻闭双眼,一阵短暂静默后,缓缓睁开,眸中涌出的哀伤,似那玉砂壶中的茶凉。良久,你自言自语:
“阿彻,你难道真的不愿再见到我了吗?”
而你最美的时光,已化作尘埃掩入泥土,期盼过多,只会愈发感到荒凉。你不过是一介女子,看着这深宫,你明白:既生了流水一般的命运,又为何希求着安息。落花似的落尽,必将忘了去这些个繁华与苦寂。月光惨淡,映满地落英憔悴堆积,独守清寒长门,怎生得黑?愁绪满怀欲诉又有谁听?
夜深沉,打更声从远处传来,而你还伫在原地,倾尽流年,只为君王一个温柔笑意。时光易老,红颜易旧,当年曾在烟花巷陌中等待过你的人已尽数而去,如今的你,也早已忘了与之相逢时的惊艳。
三更以至,你转身,离去,只剩风守余凉的静寂还留在这里,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你忽然明白,这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王朝的匆匆过客?集宠一身的、终生无闻的,到底都成了史海一粟,她们永存于历史的幽暗一隅,即使被后人提起,也不过是用来渲染悲凉之气的衬景罢了。
你已看透这一切,只愿来生不复侍于帝王家。
哀兮,叹兮,岁月静凋时已不复年少,红颜迟暮,梧桐苍黄几许,等来年桃红柳绿之时,心中人在何处?而自己又在何方呢?
罢了,罢了,你张开紧握的双手,不想再争取什么,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我还从未见过有固宠一生的女子呢。”忍住苦笑,到底是意难平!
月光穿户,倦从心起,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古来女子只求白头不相离的朝朝暮暮,而今这些却已在你的脑海中幻化成灰。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即是你此生注定。你看着那半张空床的苦寒,慢慢掖紧了被角,暗想:
再过几天,天就要下雪了吧。
轻闭了双眼,你只愿静想这半寸光阴的安适。从此,这世间的一切你都不愿再过问。今夕何夕,于你再无半点关联。
此刻,惟愿携最后一缕温柔入眠。
朝霞又至,而你终入梦乡,梦中渐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美丽的妇人牵着可爱的女孩对着另一个男孩说:
“阿娇好否?”
他笑答:
“若得阿娇,必以金屋贮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