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我的小公羊叶儿

可能你始终有点不相信，我宁愿去做一个放羊的人。有着自己的山坡，自己的蓝天青草，自己的羊群......

我还是记得的，我曾经是个放羊的小牧童。我喜欢站在山的最高处呐喊，也喜欢朝着青青的草地扬鞭，更喜欢和几只出色的羊儿促膝长谈。我是把它们当作学生来看待的，所以我扮演了老师伴着它们慵懒的咀嚼声讲起了一堂精彩的课。

我是喜欢那个时候的我自己，充满了激情与遐想。我一直认为我是个有前途的好孩子，所以我会尽力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于我的羊群听。它们是可以听懂的，我告诉过它们我要做一个伟大的女孩，读每一本喜欢的书，看每一处喜欢的景，听每一首喜欢的歌。它们是可爱而善良的，我总是无忧无虑，唯一担心的怕是我走的太远会想念家而已。

那个时候哭泣，定是害怕我赶着的羊群躲不过风吹雨打，见不得被淋湿的羊毛无比丑陋不堪。我喜欢暴雨来临前的紧迫感，有一种与之赛跑的感觉。也喜欢躲进天然风化形成的石头洞里，一个也不落下的把它们塞进来。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向来都是惺惺相惜的。

母羊生育的季节，有被宠坏了的也有被冷落的。小羊羔也是，一旦母妃失宠它便跟着遭殃。小公羊叶儿便是其中之一，它的降生毫无征兆。是父亲起夜去探查羊群时发现的，它黏糊糊的脏兮兮的被自己的生母压在身下，毫无生气。父亲把它提溜起来，我们在火炉边上给它做了窝，它仍旧是绝望的。兴许是对自己的母亲，兴许是对这个世界，很显然它并没有做好要开始的准备。

火炉里的火很旺，过去那么久，小公羊却还是没有活过来的迹象。大人们即将要放弃，父亲说实在不行就扔到门外吧。那是雪天，大山里的瑞雪也是一种幸福与吉祥的象征。我始终觉得它应该会喜欢上这里的一切，哪怕是最后的道别，至少它也会睁开眼睛看看。

显然在偌大的羊群里它是微不足道的，父母亲都不再等待已去睡觉。我着实放不下，便把它从地下抱到炕上，我用旧衣物裹住了它差不多干掉的小裸体，然后小心翼翼放进了我的被窝。我怀着说不清楚的情感把它当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孤儿，我试图让它的头部靠着我的臂弯，它完全是没有反抗的。好吧，就算是没得救了，至少它的肉体是感受过我的体温的，想必它的灵魂也是得到安慰的。

凌晨四点多，睡梦中的我忽而觉得被某种东西舔来舔去，它的舌头是游移于我的脸部，头部，耳朵，颈部......我猛地睁开眼，柔和的灯光下有一只小羊羔伸着脖子抬着头颅喘着粗气盯着我看，哦，它醒了。我也醒了，我傻呵呵的摸着它的头，褪掉了旧衣物，它居然是如此漂亮，毛茸茸的，我真想轻轻吻一下它那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蓬松的毛毛。

天还没有亮，我已经抱起它全身打量了一番。它的额头是有一簇黑色的毛，比起全身的白毛，像极了雪白地里轻轻落下的一片叶子，很突兀却也很美好。我总是擅自做主，给它起名叶儿。我成了它生命中的第一人，给了它重生的机会。

父母显然是高兴的，毕竟每一只羊羔存活率越高是有更多机会卖钱的。说白了每一个生命的到来，便是给家里增加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待我把已经能够站立自如的叶儿放回到母羊身边时，这只母羊却是惊慌失措的。在叶儿摇头晃脑吃奶的空档，母羊是低头去闻小公羊的。我是看的很清楚的，母羊用头部抵掉了胯下的小公羊，试图发起再次攻击。我赶忙抱起来了小公羊离开羊群，它的身上有我的气味，只能由我来照顾它了。

叶儿是不会跟着羊群上山的，它的活动范围永远是围着我转的。我给它拔最鲜嫩的草让它吃，给它喝最干净的水。每当太阳照到我家院里，我习惯了拿自己的梳子给它疏通全身的毛发，到最后在头部揪起一个小辫子。它是小男生，但我会把它办的很精致。

它是离不开我的，我总觉得它就是一个投错胎的孩子，聪明极了。那段时光，必定我是要在它的视线内。它对羊群是没有感觉的，更甚的是，有时候看见汹涌澎湃冲进来的羊群，它的第一反应是咩咩叫着跑到我的身后躲起来。我对它也是无比珍视的，不管它在哪，只要我扯着嗓子喊一声叶儿它便冲到我的跟前，摇晃着脑袋。

我是带它外出的，拿着铲子和袋子，去给它整好吃的曲曲菜。途径一家已经收拾完毕成麦垛的田地，它便像是疯了般开始咬麦垛上的麦穗。完全不顾及我的谩骂，我的厮打，它简直是被定住了一样，嘴里还塞满了麦穗。我生气极了，这是多么丢人现眼，在天性面前，我的力量是可以被忽视的。我只好假装要走了，后退几步，它始终是无动于衷的。我只能转身，心里发着誓如果这次它没有听我的，我定会把它送到羊群，一切都听天由命。我走到了田埂的拐角处，一蹲下来便是可以藏身的。我扯着嗓子喊叶儿，叶儿......没几声，便看见它顶着头部的那片叶子风驰电掣般寻声跑向我。我的眼里是装满泪水的，为刚才对它的拳打脚踢和破口大骂而感到羞愧难当。它显然是对麦穗充满了好奇，但对我也如此忠诚。

叶儿渐渐地变得身强体壮起来，跟人类相比，这种速度显然是惊人的。记得在我要去另一个地方读书时，叶儿的头部也已经长出了小小的尖尖的角。不知道和人类生活是它的骄傲还是它的可悲之处，只有我知道它是不合群的，只有我知道它是需要陪伴的。可是我也不能够带叶儿去上学的，这是多么滑稽可笑，不被人认可的。

我和兄长去了陌生的地方上学，叶儿自然是留在老家的。每次拿起座机电话，总是隐隐觉得叶儿在电话那头咩咩叫。它定是无比想念的，我家院子就是它的地盘。它会和我一样拥有别人参不透盗不走的记忆。

它和我一样在等待学校的放假，在等待重逢的时刻。只是当我再一次站在院子里时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有好几只个头很大的羊羔在低头吃草。在这几只一般大的羊羔群里也并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冲出一个叶儿将我抵倒，与我互诉衷肠。我默默的走进堂屋里，掀起一丁点儿门帘试着唤了一声叶儿，没有任何期待，却看见一只很是威猛的长着长长的犄角的大公羊跑向了我，我认得那片叶子，瞬间泪流满面。我抓着它的犄角， 不停地对它说小公羊长大了。

好景不会持续太久，因为现在的叶儿是最壮硕的，是可以卖个好价钱，所以它成了父亲与那些贩卖的人谈论的首选。我害怕的很，我央求过母亲放过叶儿，我始终觉得叶儿是上帝派来陪伴我的，我给它快乐，它给我踏实。但是那个时候的一家人都是无可奈何的，用母亲的话说是一个叶儿可以换回我和兄长下一学期的学费。我难过极了，我知道一直以来人类都是自私的，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我见过叶儿流下的眼泪，它和我一样，是付出真心的。我的叶儿，这只出现在我童年里的小公羊，我温暖了你一次，却要拿你的整条命给我换点学费，我想我宁愿是不救你的，或者你很是羸弱根本没有那么耀眼卖不了好价钱，兴许你还活着。兴许我一声叶儿，还能看见你姗姗来迟。

我给你物色了你喜欢追着跑的小绵羊，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个不去读书不去追梦的小牧童。我把拔来的青青的草分给你喜欢的小绵羊，我不会在一群小绵羊面前给你梳一个小辫子，我一定要把你打扮成小王子，让你尽情尽兴的度过一生。小公羊，如果有来生，请不要忘记我是那个小牧童，救过你的命，却最终牺牲了你的命。请你不要忘记，无人企及的你与小牧童之间的默契，小公羊没有了，小牧童长大了，故事就让小牧童续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