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醒来时已在海边的礁石上,咸腥的海风伴着海浪,再添上一缕落日的余晖,我冰冷的身躯也逐渐有了一丝丝暖意。海在我的脚下沉吟着,如吟游诗人一般。那声音仿佛如夜莺的啼鸣般婉转又如懵懂的月光那样温柔;又像是情人的蜜语那样芳醇;低低地,轻轻地,像微风指过琴弦;像落花飘零在水上。海睡熟了。我不敢妄动,怕惊扰这熟睡的海。
我似乎忘了自己为何在这里,自己从而而来,又将要去往何处。于是下意识想抓住些什么,感觉这样,能抓住一缕浑浑噩噩的记忆,却不料手中突然多出的笔记本打断了我的动作。我急匆匆的翻开,像沙漠中的旅人见到绿洲一般急不可耐。
2010.06.08 晚 晴
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高中毕业了,虽说并不相信所谓轻松大学的论调,但至少也可从繁重缛杂的课业中抽身,暂且从事些无关且无意义活动,供些许娱乐之用也好,或者找一个欢喜的体育运动。锻炼锻炼,也作强身健体,总比这无休止的练习来得有用。
2010.06.27 晚 雨
今天是成绩公布的日子,天空下着淅沥的雨,虽说是薄薄的一层小雨,但还是打起了伞,免得这雨干扰那理想的篝火,成绩也比那预想之中微微有所超出,算是不枉负父母与亲朋的期望。对于未来18岁的年轻人怎可能没有梦想,先不讨论实现与否那些无意无聊的词藻,有些想法,总是好的,算是个目标,来倒逼自己前进罢。
2013.01.01 晚 雨
天空点缀着几许阴影,似乎将要下雨,果不其然,不久就下起了小雨,只好呆在寝室。回想起大学,生活并没有从前所想的那样精彩绝伦,但倒也不如某某所说那样无趣之至,没取得优秀无比的成就,却也不是一无所获,除了臃肿的身体和颓靡的精神外,多少也算是学习到了一些专业技能,供以谋生,想来也是足够了。
2014.06.28 晚 雨
大学毕业,虽不尽如人意但总不像某些人般落得一个双证不齐的下场,毕业总是开心的,因为先不管前路何去何从,至少得以从一种早已厌倦的生活中抽身,去体会一种别人厌倦的生活。前路未仆,无所谓的担忧也暂可放心,每人自有每人的出路。
2016.02.19 晚 雨
窗外下着大雨,好久没见这般如幕的雨,今天母亲打电话,说父亲患癌,晚期,没法治。于是提交了辞职报告,想要至少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多陪伴一点,弥补一下这些年极少回家的愧疚。
2028.04.20 晚 雨
窗外雨水滑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父亲已经走了十数年了,残留的悲痛也早早散去,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今天母亲主动打电话,这是极少见的,怀着严肃的心情小心谨慎的接通了电话,生怕搁着上千公里在无意中惊扰到年迈的母亲。她说她年迈了,腿脚不利索了,今天突然念起,便问问过得如何,事业是否顺利。自此,也只能应声答是。挂断,不知窗外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大风伴着大雨,仿佛是平静的海面卷起波涛。坐下来打开电视,滴答,滴答,不自觉间,屋里也下起了雨。
2031.07.20 晚 雨
天虽然仍然下着小雨,但还是来到了海边散心,母亲因病去世后,又换了个城市生活,从熟悉的环境中抽身而去,也能提供一些新鲜和娱乐聊以慰藉,用以抑制住心底奔涌的情绪,留待时间的治愈。像遇见恶狼的路一般拼命地逃,只要不停下脚步好像就能逃离那紧追而来的不安和寂寥。毕业以后,换工作,换工作,恋爱,分离。也不知道是意识太清醒,还是生活太像梦游,总想着奔向一个光明美好没有苦痛的未来,总觉得这一次是光明坦途,总是想要摆脱身后紧追而来的梦魇。早年的梦,也不知被扔在了哪一个角落被灰尘覆盖。
2032.02.19 晚 雨
今天是40岁的生日,在海边的酒吧喝酒,暖暖的海风轻抚,旁边的烧烤摊传来阵阵香气,沙滩上有孩子在和父母嬉笑打闹,有情侣在充满激情的拥吻,于是突然感觉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想到海可真好,只要顾着卷起波涛,带来惊涛和骇浪便可以骄傲的生活。海无忧无虑,沙滩上的人亦无忧无虑,焦虑找不到栖身之所,是不是只能暗自落泪罢。想着想着,雨渐渐变大了,沙滩上的人们都飞快的散去,这清冷的酒吧突然变得热闹非凡了起来。站起身,就这样走入雨中,人群投来诧异的目光,估且认其为差异而非嘲笑罢了,在雨中回身审视这座城市,钢铁的丛林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大海传来咆哮,不满于轻蔑的无视,浪花拍打礁石发出爆炸般的轰鸣,心里慑惧于它的威严,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家。
2035.09.24 晚 雨
今天还是下着微微的小雨,变化真大啊,前些年的小平房成长为了云雾笼罩着的钢龙,它们在那灰色的雾霭之上张着巨口冷眼注视着纷至沓来的人们,待见得某人稍稍走神,便晃动着那钢铁打造的脊骨,无情的将其碾成齑粉。庆幸着自己逃过一截。便在屋里喝着酒,突发奇想翻动着手机,却发现好像没有一个电话适合在这样的时刻拨动。于是关了灯,在黑暗里摸索着找到酒杯,一杯,一杯。
2037.05.23 晚 雨
雨又变大了,小时候不喜欢雨,它太过冰冷,太过潮湿,小雨,中雨,大雨,暴雨,讨厌它的一切。可长大后,却渐渐喜欢上了雨,喜欢上了雨的潮湿,雨的冰冷,它对大地上的一切给予神色冷漠的安慰。
打开窗,让流浪的雨暂进家门,它用潮湿的触手,暂且留下些许踪迹。和雨并肩而坐,想着也许能给雨也传递一些温暖,窗外太过寒冷无情,供它在此暂歇算是仅存的温柔。在钢铁铸就的城市中,已容不下丝毫属于人类的血肉了。
2040.02.09 晚 雨
还是下雨,和钢铁碰撞,发出噼啪的响声,也不知能不能擦出一缕火星,来点燃这漆黑的夜。四散的雨敲打着窗,但不敢让它进来,怕它撞破所有的坚强,于是只能和它隔窗对望,却得见闪烁如长龙的灯光在窗外游荡,踉踉跄跄的后退,瑟缩的回到那片专属的黑暗之中,激荡的心终于得以平静。
2042.02.19 晚 雨
雨,但又不是雨,雨似乎从未停过,站在窗前,辉映的灯光照着铁青色的天穹,夹杂着些许闪烁的雷蛇在云层中穿行,它绝望的嘶吼着,仍找不到一个足以栖身之所,透明的光幕隔断了天空。伴着云层,一切都染上了一层阴霾。雨无助的拍打着,想和往常一样,畅谈至深夜。但也知道,其实再也见不到这位朋友。那是人类最前沿智慧的结晶,不会被这千百万年原始而落后的雨找到缝隙。黯然的蹲在窗前,看着雨在光幕上激荡出的波纹,想象着它的形,它的声,它的色,和它冰冷的体温。
这场阑风长雨,看不到尽头。徘徊间又是海边。
多久没来看海了?今天又到了何年何月?海鼓起浪潮中断了我的思绪,这是少有的未被人类关注的海,岸边没有如织的游人和游荡的钢铁。这是一片孤独的海,彳亍在海边的礁石上寻觅着一分安身之地,踌躇的坐下。炽红的落日也穿过朦胧的雨帘来到了我的身边,于是我的身边一旁充斥着落日,一旁散落着雨滴。雨滴似乎不满于落日的强横,朦胧的水珠连成了水幕。被雨紧紧的拥抱着,如幼时母亲的拥抱。雨进入了我的身体,在我的血管中游动,恍惚间咸腥的气味冲入我的鼻腔,以它独有的暴力在我的体内激荡,原来是海。不知能同时得到雨和海的青睐是怎样的幸运,突然,我想起那轮远道而来的落日。四处张望,只找到了被浪潮打碎的残躯缓缓沉入海底。我还未来得及悲痛,感慨落日的消亡,就被海紧紧拥住,温暖而舒适,就像初识人世之时,身处母体之中,体会着无尽的安全与幸福。
于是我记起了我的来处,也见到了我的归途,我纵身一跃入海,海亦被我的鲁莽惊醒,如暴戾的猛兽般鼓动着无边的浪潮像我袭来,要将这不知尊敬的打扰者碾至粉碎。我闭上眼,体味着这无情又温柔的海。可惜少了不绝的雨,略有些许遗憾。我安静的向下走去,终于找到了那落日的残躯。
自此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