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岐深有同感地附和说：“咱们是活得太憋屈了！现如今，连咱是中国人都不能说了！”
说着，他想起了被强迫改名的中华照像馆。这是他心头一根永远不能拔出的刺。他始终认为，照像馆的倒闭，冥冥之中与改换名字有一定的关系，让他觉得是因为自己背弃了祖宗而受到的惩罚。
他难得一见地愤恨不已，手指颤抖地端起面前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借以掩饰自己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王桂枝拿出准备好的布料、成衣、糖果点心等交给赵老爷，让他带回去。她同时提出，最近感觉市面上不怎么太平，家里两个儿媳妇都快生了，担心到时候人手不够，想养一只狗看门，不知赵老爷能否帮忙找一只小狗来？
赵老爷满口答应，拍着胸脯表示：“亲家母放心，这是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没过多久，赵老爷就送来了一只黄色的小狗。他告诉李鸣岐和王桂枝，这是农村里普通的土狗，不需要特别照顾，很好喂养。
李家的孩子们对这个小小的新成员很好奇，也很欢迎，大家一致同意给这只小黄狗命名为“大黄”。从此以后，李家院子里经常出现鸡飞狗跳的场景，增添了几分生活的乐趣。
周家的亲家老爷在秋后也不辞辛苦赶着牛车，给李家送来了家里种的瓜果蔬菜。半车的大白菜，是渍酸菜的最佳原料，是东北人赖以过冬的必备单品。让李家人感到惊喜的是，周老爷还带来了一对儿小白兔。
周老爷搓着手，憨厚地笑着说：“家里养的兔子下的崽儿，拿一对儿给孩子们玩玩。”想想，他又补充道：“这玩意儿很好养活，随便给点儿青草、菜叶子就呼呼长。”
王桂枝照例拿出准备好的布料、成衣、糖果点心，让周老爷带回家。她在心里悄悄感叹，还好家里翻过身来了，要不，真不知道该怎么答对亲家们的热情相帮。
李家的孩子们对小白兔的喜爱大大超过了对大黄的喜爱。让大家不理解的是，最喜爱这一对小白兔的人，不是意料中的小姑娘李瑞晶，而是一向走高傲冷清公子路线的李瑞晔。他不但强势夺得小白兔的命名权，还经常亲自拔草去喂它们，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李家的院子里除了原来的鸡窝，又搭起了狗窝、兔子窝。一时间鸡飞狗跳兔子跑，热闹非凡，生机勃勃。
进入冬季，北风肆虐，雪花飞舞，天儿一日冷过一日。李家的小动物的窝都被临时挪进了室内，以避风寒。
腊月来临，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冰天雪地。李家的学生们都放了寒假，整天窝在家里，戏弄着小狗、小兔子、小鸡们，不亦乐乎。全家老小一起糊火柴盒的日子，仿佛已经是挺遥远的过去了。
王桂枝领着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的两个儿媳妇忙里忙外地操劳着，准备着迎接新年的所有事宜。
李家因为经济问题、因为长辈去世已经连续几年没有好好过个年了。好不容易翻过身来，家里基本上事事顺利，人人平安，王桂枝憋足了劲儿，要让全家人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过个好年。
她早早地就带着李瑞晶，去繁华热闹的市中心熟悉的绸缎布庄，为全家大小选购了制作新衣服的布料。作为批量购买的大主顾，王桂枝母女俩受到了上宾的礼遇。
王桂枝和李瑞晶母女俩坐在舒服的椅子上，就着一碟精致的小点心，喝着店里奉上的热气腾腾的香茶，细看着掌柜的亲自带人拿到眼前的一匹匹绸缎布料。一旦选定，就买下整匹。王桂枝购买的数量大到让掌柜的眉开眼笑，连连招呼伙计：“给太太小姐添茶，再拿些点心来。”
王桂枝选好了所有的面料，交付了银钱，掌柜的一边让伙计收拾好，准备随后送到李家。他一边拿出两个做工精致的绣花荷包，送给王桂枝和李瑞晶说：“店里的小东西，太太小姐们拿着玩儿吧。”
因为张颖儿去世了，赵新芹和周素娥怀孕了，李家的衣服多半是请裁缝师傅上门量身，然后把衣料带走，制作完成再送回来。过年的新衣制作量大，这活儿在腊月前就交代出去了。只等着年前收货，全家人换上新衣过大年。
李鸣岐照例领着儿子们把家里家外收拾干净，所有的门上都贴上了大红的对联，大门外挂上了两盏红通通的大红灯笼。灯笼里是专门拉出线来的电灯泡，明晃晃地照亮了整个大门洞。
李家大门口的对联是李鸣岐口述，李瑞昀亲自动手写的“诗书传家远，忠厚万年长”。这是李鸣岐内心对李家子孙后代的期望，也是他一生努力实践的目标。
喝过腊八粥，日子好像一下子快了许多。过小年，祭灶神，送走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灶王爷，新年就到了眼面前。
因为儿媳妇们都身体笨重，行动不便，王桂枝挽起衣袖，扎上围裙，成为当仁不让的主厨。她连续几天都在厨房的烟熏火燎，蒸汽弥漫中忙活着。煎炸烹炒、蒸煮炖焯，灶头桌上堆满了成品和半成品。
自从那年吃素馅饺子过年之后，李家形成了全家一起包饺子过年的新习惯。一家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地包饺子。包好的饺子直接放到屋外，立刻就冻住了。吃的时候随时拿回来，完全不用担心会放坏了。
手头宽裕，又有心要让全家过个好年的王桂枝，特意准备了好几种饺子馅：酸菜猪肉、白菜猪肉和极少量的韭菜鸡蛋馅儿。在那个年代，大冬天里能见到绿色的蔬菜，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可惜的是，因为日本人霸道的严厉措施，普通老百姓过年包饺子也没有白面。
王桂枝把一枚崭新的铜钱洗干净，包进一个饺子里，看看哪个幸运儿会吃出这枚预示着来年好运的铜钱。
母亲的行为，激发了李瑞晟淘气的念头。他偷偷在在一个饺子里包进去一坨粗盐，在另一个饺子里包了一大勺大酱。他努力把饺子包的正常样儿，又做上一个希望只有自己能辨认出来的小记号。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看看谁会中招。
大年三十，全家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李鸣岐带着儿子孙子洗手焚香，先拜神，再祭祖。他们在神龛、祖先牌位和西屋里间的两幅大照片前都点上了几柱香，一一跪拜，虔诚地进行着一年一度的庄重仪式。
女子是不能参与祭拜活动的，她们全都聚集在厨房里忙碌着，为年夜饭做最后的准备。同时，也准备好了过年头几天的饭食。因为按照当时当地的习俗，大年初五之前都是不能动刀剪针线之类的东西。
冬季的天儿昼短夜长。
男人们拜神祭祖刚完事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李家所有的电灯都打开了，灯光透过窗户玻璃、偶尔打开的门缝流泻到院子里，映照着积雪，散发出微微闪烁的光辉。院子里风停雪住，大树巍然，一片祥和安宁的感觉。
上房东屋里间的房门大敞着，和外屋连成一个大大的空间。地上放着两张八仙桌，上面已经摆上了炸花生米、酱猪耳朵、酱猪蹄、酱牛肉、大葱、大酱等凉菜。
看到这些荤菜，李瑞晟兴奋不已。他不顾自己的长辈形象，带着侄子李志庆、侄女李志梅不停地围着餐桌转，不时地伸手偷摸拈一块菜肴放进嘴里。
李志庆有样学样，跟在老叔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儿地偷吃。小小的女娃儿李志梅已经开始有了羞耻心，不愿意和老叔、哥哥一样偷吃。她只好独自一人噘着小嘴，靠着炕沿站在一边旁观。
房门外一阵喧哗，吓得李瑞晟刚刚拈起的一块猪耳朵失手掉回了盘子里。他抬头一看，只见哥哥们说笑着就要进门。他赶紧离开桌子，靠在李志梅旁边，瞪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房门口。
李瑞旭和李瑞晔每人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大的铜火锅，慢慢地走进房门。火锅的小烟囱里噼里啪啦地冒着炭火星儿，锅盖下面不时地冒出袅袅的轻烟，带着浓浓的香味儿。
李瑞晟立刻跑到桌前，帮着清出一块地儿放火锅。李志庆也学着样儿，把另一张桌子清出来。李志梅不再噘嘴了，开开心心地凑到桌前，眉开眼笑地说：“好香啊！”
李瑞晔顺手摸了摸侄女儿的头，笑着说：“好香吧？一会儿多吃点儿。”李志梅闻言，使劲儿点头，用力地答应着：“嗯那！”
李瑞昀和李瑞昭手里各端着一个盖着盖子的大砂锅走进来，一股更加浓郁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李瑞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馋涎欲滴地说：“啥好吃的呀？这么香！”
“你个馋猫！”李瑞昭斜眼瞅着李瑞晟，嘴里啐道：“就知道吃！还不赶紧去帮咱妈拿碗筷过来。”
美食当前，李瑞晟不和三哥一般计较，带着李志庆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