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慢走!-回忆15

父亲生前特别喜欢读书和写作。关于写作,他有两件事情喜欢跟我夸耀,一是他写过一篇文章拿过某个小奖项,二是他曾经做过一些小型的翻译工作,拿过工资以外的第一笔报酬。他特别喜欢读书和写作,在他开始写作时,QQ空间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所以他很多文章都在QQ上,我没什么可以做的,遂把他写的文章一篇篇摘录过来,希望有更多的有缘人可以看到。如果能有喜欢他文章的人为他点赞的话,他说不定也会高兴,毕竟死亡不是终点,被人遗忘才是,以下是他的第15篇文章,发表于2008年1月31日。




今天打开了很久没有打开的MSN信箱,一封用拼音标题新年快乐的英文信,让我高兴不已,我知道这是老马寄来的,这让我放心下来。因为我们平常不太写信,只是每年过圣诞我写封EMAIL问候下,而中国新年前他也一定会给我写信,算是问候也算是互报平安。

正如他每封来信开头写第一句话那样,光阴似箭(Times flies like arrows ! ),我和他保持的友谊算下来差不多已有二十年了。其间我们有过太多的故事,以致我想写这篇短文竟不知从何处开头。

老马是个美国人,真名叫ALMANZO,他酷爱中国文化,在美国就找人起了个很雅的中国名马恩洲,但是我们哄他说不如叫马慢走好听,生性幽默他也觉得不错,为了和我们中国人一样,他喜欢我们喊他老马,于是他的中国名竟演变成了日本名------老马慢走。

想想老马可能是我从北京机场接来的第一位老外,初次见面时,他不会中文,而我当时的英文则是哑巴水平,我们靠字典和手势交流。跟他我学会了讲英文,但这家伙也教了我不少英文的俚语和脏话,还说这样说英文才体现COOL。搞的以后和一些绅士交谈时,也带出这些脏话,让他们大跌眼镜,显得很没有教养。

哈,交友不慎呀。与他聊天时他告诉我,他曾参加过美国海军陆战队,打过韩战,当我追问是否与我们志愿军交过手时,他连忙说他在日本搞后勤,不过从他对志愿军的敬佩话语中,好像多少也沾点火星。

岁月苍桑,光阴荏苒,从我和他接触看来,他已没有半点军人气质了。由于酷爱中国的道教和传统的中国文化,从我认识他起,就没有看见他穿过西服,天天是一件旧式唐装,要不是他说一口英文,真像是武当山下来的道士。除了在学校教课外,他的大部分时间全花在四处拜师学艺上了,他对太极拳的喜爱,可以说是如醉如痴。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不知他靠什么打动了武汉很有名的太极高手丁洪奎,九十多岁丁爷爷收他为关门弟子,从此蛇山上,一个鹤发童颜的虬髯老者,指导着一个高鼻凹眼外国人练习太极拳,成了蛇山上的一道风景。

有天他练太极拳大概是中了邪,非要我带他去武当山,我拗不过他,只好陪他去了,那时条件非常艰苦,出门要比今天痛苦许多,一路上我们可以说是风餐露宿,忍冻受累,吃尽了苦头。最大的收获是从他嘴里了解中国的道教,说起来丢人,什么张三丰,阴阳八卦,风水都是他一路上告诉我的。

看样子他有研究东亚文化硕士学位是没有吹牛。尽管我觉得这是一次平常的旅行,但对于老马来说,却是一次朝圣(pilgrimage)之旅,以致他后来回美国后开设中国文化讲座班,教授太极拳,都以这次旅行标榜自己是正宗的武当门派传人,据他自己说他的武馆上挂有我们俩人“朝圣”合影,我在当地和他一样famous。几乎每年都有他的学生来武当朝圣,照例会给我打电话,发EMAIL询问,这是后话。

老马为人随和,可能看了些中国古书,身上竟透露出一股中国习武人的江湖义气,不喜欢绅士派头的洋人,倒是对中国的普通老百姓,特别是些下层的市民混的很熟,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百废待兴,各方面的供应,生活条件都不可能与当时西方国家相比,所以来校任教的老外常来扯皮,很让我们难堪。他知道后常来帮我们讲话,对来闹事的外国人说,美国也经常停电停水,也会有困难,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一句话比我们讲十句还管用。

记得有一次在全省组织的中外联欢会上,坐在我们桌一个中国教授在抽烟(当时这很正常),坐他边上的一个女老外,气的跳了起来,哇拉拉数落那位教授,气氛很尴尬,还是老马站起来,冲那位女老外吼了起来,“这是中国,没有地方写着不能抽烟, when you Roma do as Roma do! 。”那位女老外当场没敢吱声。好笑的是,平时不抽烟的他,找我要了支烟,非要我和他一起抽,还说这是你的国家,你有权做你自己的事。

总之,我觉得他是内心最懂中国人心理的美国人;他是天天学习中文但总是学不会的美国人;他是天天练习太极拳,但是打得很一般的美国人;他是喝白酒就醉,喝啤酒像喝水的美国人;他是整天挂着一串玲当,听见玲声就知道“马帮来”的美国人。

他在中国任教了三年后回国,很长的时间我们也没有联系,有一年过年,他寄来封花花绿绿的大信封,他知道我集邮,所以贴了一信封的美国邮票,并用歪歪邪邪的毛笔,写着中文我的名字,五颜六色,鲜艳的让人喷饭。

更好笑的是他寄来了他在美国开办武馆的招生广告,他的行程安排,我的天呀,广告中他吹自己是正宗的武当太极门派,丁大师的唯一外国弟子,会流利的中文,能写漂亮的中国毛笔字,长期研究中国道教文化。完全是以一个中国功夫大师的形象闪亮在美国登场了。

从他的行程看,完全是全美巡回开讲,天天都有安排,场面那是相当的大呀。一个美国人为中国文化在美传播,这么不遗余力,我想应该是件好事。

二年后他重返过武汉,带了几个学生,也是去武当朝圣。最近,他来信说他老了,尽管还很想回武汉,还很想重上武当山,但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流露出一丝凄凉与悲哀。倒是他在美国的学生还经常来武汉,为的是走他武当朝圣之路。多次和他学生聊起他来,得知老马在美国太极拳界绝对是个人物,学生们也一律按中国人叫法称他为老马。

很多学生都是第一次来中国,都是因为要去武当山朝圣,才知道武汉。每年过年他都会发封邮件,信的结尾总会用拼音写上几句他还没有忘记的汉语,诸如: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我爱你弟弟。哄得你开心的想笑。

通过我和老马的故事,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友谊,能跨越时间,年龄,国界,大洋,语言,种族,信仰,文化等等差异,友谊在彼此的心灵中,真如雨后的彩虹,是那么地绚丽,轻触彼此的心底。

老马老矣,尚能走否?读完来信,了却牵挂。希望新的一年里,老马走好,老马慢走!




看完父亲写的这篇文章,心里感触颇多。

在我摘录父亲的文章并打算把其做成一个系列时,我就一直纠结该用哪张照片好,因为微信文章需要一个图片封面选来选去,就选了他和他美国朋友老马的一张照片。

据我爸说,他和老马感情也很深厚,因为老马对中国文化感兴趣且年岁比我父亲长,两人结为兄弟,老马为哥哥,我父亲为弟弟,所以我在翻看老马以前给我父亲发的邮件时,他经常会用拼音写didi两个字。

后来我爸也有了出国的机会,再一次在美国和老马相聚了,他乡遇故知,人间大喜之一。老马也贴心地准备了一件有特别意义的礼物,是一件文化衫,但是是定制的,上面印着他们两个人的合照,就是我文章封面上出现的那一张照片,上半部分是他们在国内的合影,下半部分是跨越十多年后在美国的重逢。

的确,再看照片,两人的确都老了,时间是不收酬劳的杀手,任何人也都逃不过岁月的侵蚀。

不过两人年岁渐涨,但却风采依旧,当长满褶皱的脸依然能映出笑容时,我想到了《中国合伙人》里的那句台词,“如果额头终将刻上皱纹,你只能做到,不让皱纹刻在你心上。”

美国一别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最后的交流手段也只有邮件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再后来我父亲因意外离世。

我记得我父亲刚过世那会,我在处理我父亲的丧事,远在美国的老马知道了这个事情,估计是从他俩共同的朋友得知到的消息,因为他那个时候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太好再加上是异国状态,他的确是因为客观原因无法来中国,就找别人要到了我的邮箱地址,专门发了封邮件给我,说他很伤心,然后不知道他能做啥,准备打算给我寄点钱,看我方便能不能提供一个卡号。

不过当时事情太多,这个邮件我看了一眼就搁置了,过了很长时间后我想起来这个事情,顺着这个邮件地址也给他回了一封邮件,也想顺便跟他聊聊。

但意外的是回信的不是他本人,是他老婆,而她告诉了我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老马两天前已经去世了。

怎么说呢?觉得挺不可思议,没想到时间上如此的不凑巧,心里也有点惆怅,遗憾我自己不能和老马促膝长谈。

一切也都结束了。

为这段跨国友谊感到高兴吧,若他们能泉下再见,也期望他们能继续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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