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卷子,對過答案後就撕掉。”
初聽到的那一刻我是振奮的。
即使任我宰割的只是單薄的一重,泛著考卷獨有的蒼黃的紙張,我意識中卻已然召了畢業季的所有考生聚集,三年的油墨附著在三年積起的龐大的紙堆,大家返祖般蠻著勁撕拽拉扯,立足最高點將那一鋪蒼黃洩憤地推下。
我明白我抑封的諸多逆念將會凝在那一剎,在心尖爆裂而迸濺成一灘輕軟的滿足——在對過答案之後,我即會觸到一小塊自由,從而被我升華成生命中難得的戲劇化的自由。
所以相應的,對答案是機械性運動,是酒會前例行的致辭,不是精彩之處。
可是有點不一樣。
起初我擱下紅筆——卷子過會是要撕的,做筆記是無用功。正確答案一串地擲出,滾過我一行行筆跡,不吻合處醒目地一刺雙眼,轉而又消沉下去。我不禁地想留住我的錯誤,指尖挨到筆桿邊,而想到不必做筆記的事,又不情願地蹭回來,如此反復數次,將“不必”變作“不要”——做筆記,居然變作需要我壓著不去做的一份差事,變作我此刻被剝奪的一項權利。
於是對答案的五分鐘,我焦灼得如坐針氈,而非迫不及待。
答案的滾輪終滾過了最後一題,一方教室中躍躍欲試的細碎的捻動紙角的悶聲豁然擴大為漫天遍地的刺啦作響。可我不願開懷擁抱這份自由了。我只翻來覆去地閱過我記憶中所錯之處,腦中改過一遍,口中念來又几回,這才遲慢地扯起來。
撕作紙沫過后一順地丟入廢紙簍,並未喚得熱血沸騰,於是頗有些訕訕地,自顧自地垂眸思慮了。
沉吟幾許後我忽歎著,我其實哪裡會要我自己自由!
當我以為要擁有自由,實際上自由它總也要奪走我一些作為交換的。我要交出我一貫的作為,即使一貫的我不愛這樣作為,但它奪走時我也悵惘著了——這使自由面目可憎;而自由在平日卻遠不是可恨的存在,更是我嚮往著的,可掙脫現實的一瞬,我又開始懷念現實。
怪象,怪象。
我不甘默然,也不許放縱——也許我的生命本生於自由和現實的矛盾節點罷?
又想得多了。我邊笑我無端上升的思想,邊愣神地收了紅筆,權當悼念我本該戲劇且難忘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