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春的妻子在生孩子时候没了，他一个人带儿子生活，一直没再成家。

老春还是舍不得自己妻子的，妻子当时是教师，他是工人，那时候嫁给工人光荣，但很快世道变了，他很难再给她好日子过。老春和她处对象时候对天发过誓，不叫她过一天苦日子。 老天还没下道雷劈死他，恐怕就是要他好好养大儿子明哥。

明哥和他年轻时不像，是个小老大，动不动就说要讲江湖义气。老春有次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让他去学校领人。据说是明哥看不惯老师，把老师给打了。

那天还下大雨，老春发着抖骑自行车去学校。到了学校,明哥告诉他，老师污蔑班里的傻子偷钱，傻子知道个屁，问了就认了,结果被老师扇耳光。

傻子是明哥班里的同学，智商有问题，问他啥他都点头。

明哥坐在爸爸的车后座.上,爷俩一起回家。路过桥洞的时候，老春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那天，父子捡了个弃婴回家，起名叫聪君。明哥说起个聪明点的名字，别像傻子- -样被人欺负。

老春是喜欢孩子的，明哥和他一-样。明哥- -有空就去聪君的摇篮前面趴着,傻呵呵的笑。

父子俩周末带聪君去医院做检查,旁边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和她老公。老春对她说了几句吉利话。

下个月他们再带聪君去医院，女人的肚子瘪下去了，坐在椅子上嚶嘤的哭，男人在她旁边抽烟，护士想劝又不敢劝。老春去劝男人熄烟:你们孩子咋样?男的女的?

男人满不在乎:女的，送人了。

在那时候其实就是卖掉了。老春心里梗着，他心善，听不得这种事，回去难过了好几天。他想，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舍得卖掉呢?这心该有多艮。

老春二十岁有的明哥，二十八岁有的聪君。聪君八岁，家里给他过生日。明哥那时十六岁了，决定当个消防兵。

聪君笑嘻嘻吹了蜡烛，说，爸爸，我以后要孝敬尔。

老春开心得眼眶都红了:爸不要你孝敬，你开开心心就好了。

他们都没开心多久。有天聪君坐公交车放学回家，看见有小偷划包。他喊了一声，被小偷一起拽下车，拖走了。

人们去找这个孩子。老春当时在当保安,听了消息，和明哥一起去找人。不知怎么的，他就有种感觉，觉得聪君在当年被捡到的桥洞里，像个小婴儿那样睡着。

聪君死后，老春有一阵子看到孩子就会发呆。明哥没当成消防兵，骑着摩托载他上下班,有天和他说:你说弟弟的爸妈还记得他吗?

老春忽然想起来在医院里看见的那对夫妇。他们是第一次卖孩子吗?或者卖了好几次?

妻子也是因为喜欢孩子才去当了老师，每个孩子都是好的呀，大人要好好教， 大人不好好教，他们当然会讨人厌。怎么会有人对孩子下得了手呢?

老春想起聪君，想起那个被卖掉的孩子，想起世上其他受苦的孩子，心里总是绞起来痛。那年代男人都是有所谓男人样的，不能多愁善感，否则就是有病。他们也觉得打老婆孩子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老春就像个怪胎，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明哥去外地打工，没告诉老春内容，寄回来不少钱。在他离开的第五个春天寄回来了尤其多的钱，随钱附信:平安，勿念，将往北方，短期不回家!

老春在心里骂他，结果他真的-年没回来，两年没回来。

老春决定去找他。他老了，走路有点摇摇晃晃的，往小区外面走的时候，傻子从旁边扶住他:春叔，你去哪呀?老春:我去找你明哥。傻子笑了:我陪春叔去。

一个傻子-一个老头，就这样跟着寄件地址上了火车，翻山越岭去看儿子。火车开了三天三夜，下来再坐客车，最后到了一个煤矿工地。

听说他来找李明刚，工头摆了摆手:他走了。老春打算走，可傻子不走，他看着不远处:明哥没走啊，他就在那啊。

老春苦笑，推着傻子走:不好意思，这孩子从小就有点傻。

但工头的表情变了。

明哥是第五年出的事情，当时被压在矿井下的拐角，救不出来,只能通过绳子传东西。

老板和他谈。谈完了，明哥送了封信出来，让老板把钱和信都寄给老春。

老春站在废矿前面，然后跪下来摸了摸这里的土，就像拍了拍孩子的背。傻子再陪他回家，老春也没哭，就一路看着玻璃上自己的脸。

回去后，老春又收养了几个孩子，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养大。他有时候眼花，就会看见聪君和明哥的背影混在这群孩子里。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有人来采访他，还有人要资助他。外面又传言，说老春其实是人贩子， 其实是卖小孩器官的，其实是逼小孩出去讨饭的....老春不管他们。

有天夜里，几个喝醉的青年来到他们觉得的人贩子窝点前，逼老春把孩子放出来。过了一-会儿，屋子南边被他们燃起了火。

老春和孩子们被困在了火里，谁也出不去。孩子们抱着老春，把他护在中间。老春忽然想起聪君八岁生日时候的事，他说要孝敬爸爸。可老春不要他孝敬，只想要他开开心心的过这辈子。

忽然烟雾淡了，火里现出了一条路，好像是两个消防兵在外面对他们挥手，喊他们快出来。

老春护着孩子们，大家-起往外跑。 夜晚被老房子燃起的熊熊烈火点亮了，当他们来到外面，老春看见了两个人影，一个是小聪君，一个是穿着消防服的明哥。

明哥带着弟弟，对他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笑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