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拥子；雾里看花，不如一眼千年。 —— 后书记 沉鱼
【壹】
江阳街上，不知怎地今日热闹非凡，说是新中的状元今天要赴京见皇帝，觐见的车队还没进城。却见大清早长安街两旁都围满了人，都眨巴着殷切的小眼睛。问其缘由才知是今年殿试的状元乃是整个江东地区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在南群那里可是美名远扬。听闻说曾经他少年时乘车恰路过一家妓院，竟引得楼内女子纷纷探头探脑向马车里的他挤眉弄眼，后来大家一打听是南群城城东的晏家大老爷的长孙，从此而得名。
如今昔日的少年长大了，却突然考了个状元，这让晏家老爷脸上不少长光，大家都说晏家多福，添了个这么才貌双全的孙侄，真是祖上积善积德，广纳善缘啊。
有这么优秀的男子，前来说媒讲亲的人自然是多。南群太守曾风尘仆仆来到晏府说自己有一娇女，生的相夫宜家模样，希望能将两人牵上红线喜结良缘，却也是遭到晏家的委婉拒绝。理由是公子一生向道，不思女色。因此有多少女子希望能一睹这个英俊的少年，或者被他一眼瞧中然后做个状元夫人也未尝不可，却也最后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所以说，这位年龄刚至弱冠的男子不仅闻名天下的是他的容颜，更是他的如霜一样的高冷，说的在现实点的，他的女人缘却也一点也没了。尽管如此，正值花季的女子还是禁不住内心的小鹿乱撞不顾家人的劝阻去看看这温润如玉的男子。这种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长安城内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去凑这个热闹了。大家不是去抱之琼瑶的就是沾个喜庆的，说不定来年自己家的龟孙子也争点气中了个秀才的也说不定。最夸张点的就是，张三不仅一家老小都去还带着自家的花花随着一起去了街道旁，花花哈着舌头耸拉着厚厚的耳朵将前肢杵着身体坐着，与大家一起静候佳人的到来。
【贰】
“敢问这种热闹本公主岂有不凑之理”。
一身黄色长裙上绣有高贵的百合花的女子说道。周围是一群穿着紫色宦官的衣服的公公们一脸的苦酸样，
“公主，陛下让奴才们看着你，你这一走不是让我们这些老骨头为难嘛～”
她双手交叉抱扶身前，精致小巧的玉簪下是一副肤白如雪，吹弹可破的面颊，此刻脸上却挂着一副俏皮狡黠的模样，眼波一转心里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的点子，
“各位公公，本公主也不想让你们为难，但是……哎？儿臣见过父皇……”
公公纷纷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头也不敢抬地嚷嚷:“奴才拜见陛下”。那个“下”的声音拖的很长，不知道拖的如此婉转是能更多的显示几分自己对陛下的爱戴尊敬似的。
半晌不见回应，带头的公公微微抬起头瞄了一眼，却发现面前哪有什么皇帝啊，再一看后面的公主早已经一股烟溜走了，气的直咋舌，这不又要去刑法部领板子了。
这就是祁国有史以来最为放浪不羁爱自由的公主——祁沉鱼，自称芷兰公主。
为什么自称芷兰，取之爱国诗人楚大夫屈原游历于此留下的绝妙诗句“沅有芷兮澧有兰”，而芷和兰是两种芳草，通芝兰，古有云，“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芝也借指才质之美。这一连串的说法是与公主大径相庭，但是公主这样自称无非是要粉饰太平，在万国之中留一个好声誉，以免以后嫁不出去。
其实本国人对她也是诟病极深的，从小的时候这个公主就颠覆了世人对公主的认识，其中就是有一次她随大将军蒋帅来到军营探望伤员。那时候她才十三岁，一身黄色的金甲，头盔上立着长长的须随着小脑袋的摇晃一摆一摆的。
她蹲下去望着伤员，问“可疼？”
士兵点了点头，她盯着那伤员的眼睛，执拗无比“本宫问汝伤口可疼汝为何不答？”
那士兵被她的暴烈而惊恐万状，眼神闪烁，最后虚弱地挤出一个字，“疼！”
她却转过身子，双手抱在身后，信誓旦旦说:“为士卒者，乃国之精魂，当有本国之无往不胜的气魄，本宫为何在尔等身上却看不出？”她顿了顿，“祁国士兵应有力战而亡的气魄，败下阵来的永远没资格说‘疼’！”
从此公主的咄咄逼人的传闻就在军中传开，民间甚至都说芷兰公主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不为臣，何知为臣苦。公主知道世人如此评她，也毫不在意，但随着渐渐长大，不入她法眼的事物越来越多，谁要是能够获得公主的一声夸奖，那可真堪比得到皇上的恩赐，还要难。
这新中的状元美誉传遍了京城，她再不想知道，也略闻一二，而今天她究竟要看一看这江东家喻户晓的美男子究竟生的何种模样。
【叁】
江阳城外正逢秋分，从城楼远远眺望一片风景萧瑟的模样，远处的山隐隐约约重叠了好几重，站在城楼上眺望可窥见山间那云雾深处的长亭，似乎还能听见枝头上不知名鸟儿的鸣叫。
重山与城楼遥目相对，之间隔着辽阔平坦的平川，此刻临高而望，满目萧瑟之感总能盈满心头。与背后的繁华热闹不同，眼前的荒凉竟然给人一种悲壮的感觉。
此刻不远处可以瞧得上一路车马，随行的士兵都身着红色的袍子，一个个都仰着头吹着唢呐敲锣打鼓，每个人脸上都由衷地为自己能够迎接状元的到来感到骄傲和喜悦。
那欢乐的声音由远及近，当人们可以听得明晰的时候，那期待已久的容貌就这样完整的呈现在自己的眼前——白皙如同天山长年皑皑白雪般的肌肤，俊俏如同画楼穿堂风拂过屏风上温润少年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如树影阑干掩住恰似茫茫星海寻觅的最明亮的那一双明眸，一身玄服上披落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青丝长发，宛如瀑布直垂腰际，身上挽了道轻盈的红绫，连这长街的朔风也变的温柔起来，那临风的红绫时不时扬起呈波浪状，好似欢快。
陌上花开颜如玉，谁家公子世无双。
那一天大概是人们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吧，人们在心底由内而外的去倾慕这位面目温柔的公子。街上有花瓣跌落在青石板上，那徐徐的马蹄声恍若梦中而来，骏马上的人嘴角有微微的笑意，可他没有笑，自年少时就已经没有让他心动的任何人和物了。人们观他，如观囊中的珍宝，只是他身上的种种光环，繁华落尽孑然一身和现在处于万人之中没有什么区别。
那一天她那于醉梦楼凭栏处，像安静盛放芷兰花一样痴痴地看着他。人生中总有那么一个人，当他出现时惊艳了时光，住进了自己的心房。于祁沉鱼，她此生，非他不爱。
【肆】
古人周敦颐《爱莲说》中讲“余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晏家在给自己的这位长孙取名时可能也是这样想的吧，为人君子首先要肃清高雅，洁身自好不与旁人同流合污。只有这样才能称得上为君子。
所以荷华一名由此而来。但荷华年幼时发育极为缓慢，待到可以拜师授业的年龄还不过小儿模样。不仅是身体上发育迟缓，听照顾荷华长大的阿妈说荷华到了十岁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先生无法，只得每天都逼着这个耸拉着脑袋把手指含在口中的小毛孩念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小孩对此一知半解，但通过此法不仅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而且开窍了许多。
小时总会有人调侃荷华，谓荷花乃是深闺妇人清新靓丽的象征，男子以此为名岂不是有失晏家公子的身份？荷华窃笑，道荷乃花之君子也，君子冠之名乃时刻鞭策自己，以荷为鉴自省吾身。同窗皆夸华此后必有作为。
一日，先生携学生南山行。南山丛林繁茂，野果繁多而鲜美，一行人行至半晌身乏口渴，便都随手摘野果来解渴充饥，唯有荷华不肯，问之缘由，道天地万物，物各有主，青果无言，并不属你我，贸然占之，非君子所也，众人言笑晏晏，不以为然。
少年爱水如水爱莲，常至晏家祖父后的洗砚池观望，久而凝之，水面淡然无色毫无生机，亦无观赏可言。但荷华喜之，如同咬文嚼字，寻味良久。
荷华及冠之时长的极快，一改那个侏儒的小屁孩变成了眉目有致的七尺男儿，进京之时，他才刚成年不久。
【伍】
德安十九年，皇帝拜江东状元郎为翰林编修兼琉璃太傅。
琉璃太傅得名琉璃宫，芷兰公主所居于此。
琉璃宫是皇帝本是为自己心爱贵妃溪染建的一个别致的宫殿，宫殿远远看去金碧辉煌，光彩夺目，其结构是当时的沉香木和琉璃相辅搭建，里里外外装饰着玉石琳琅，甚是豪华。可是不巧，溪染没有这个福分住进这专为自己而建的宫寝，就早年患恶疾而死。芷兰公主受封时，皇帝把这个地方给了她。了解芷兰公主的人都知道她对这华美的装潢是不屑一顾的，但是这固执的公主就是喜欢争宠，能蹭点父皇一点光的肯定不会错过的。
就这样，荷华名正言顺地走进了沉鱼的世界。
事情仿佛总能蕴藏一丝巧合。一日，芷兰公主正伺机捉弄别人，荷华刚巧走到宫门口。荷华颔首微微上扬了嘴角，故作思忖地轻轻吐出两个字:调皮。
旁边随侍的太监腿微一哆嗦，仿佛自己错听了什么，忙低头不语，态度更加恭敬，只在内心微微腹诽:怕这位也是个难侍候的主啊。
沉鱼一看公子来了，像是书童弄堂见到先生。慌慌张张地调整好姿态，作出认真与丫鬟对诗吟句的样子。
殊不知，先前那一幕早已被荷华尽收眼底。
“沉鱼给公子请安了”沉鱼颇有些羞涩的微垂螓首。
“叫我荷华就好，不必多礼”荷华笑不露齿的回道。
只一刹那，沉鱼便觉心乱如麻，未施粉黛的脸上也烧了起来，愈加低垂。还好晏公子本就是淡薄之人，也没注意公主的异样。
“公主不要忘了日前的功课哦，那没什么事华便先行告退了”。
“嗯，好的”。芷兰公主不得不抬起头，一脸的红云。只得绞着帕子，微擦面颊，直道，这天真热。
身旁的一丫鬟也略懂几分公主的心思，也都纷纷逢迎她。
荷华无奈得看着公主的这一番丑态。却也无奈得摇了摇头，然后便神态自若得挥袖离去。
【陆】
日子久了，荷华便还是荷华，这百国倾羡的公主仍是孑然一身。
荷华为师来说，授课很尽心尽力，尽力的让沉鱼都怀疑自己的性别。
沉鱼有时候会用手撑着脑袋一个人在闺房，胡思乱想一整天。她觉得华莫不是眼中只有自己一个学生。
沉鱼颇苦恼，却苦于无计可施，只得每天耷拉着脸，太监丫鬟察觉公主的神色，生怕出个小差错，就被公主拿来当出气筒了。
荷华为臣来讲更是无法挑剔，对公主毕恭毕敬。好像他与她隔着一层她永远无法逾越的墙一样。
她嗅得到他的呼吸，窥得到他的容颜，周遭感受到他的包围，却永远无法得到他。
他愈是谦卑恭敬，沉鱼便更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自己被羞辱一番。
“笑话，死荷华，我堂堂百国之内人尽皆知贤惠淑雅的芷兰公主，哪点比不上你！臭荷华，慕我的人多得去了，我还能嫁不出去？”芷兰公主撕着丫鬟刚从牡丹园里采来的花。
她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性子。
一日，她径直跑到晏荷华的面前问他“我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好，公子为何对我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荷华后退半步，脸色不见惊异。不急不缓地说“荷华对待公主如此，对待朝廷百官也是如此。百官无任何异议，公主又是何出此言呢？”
芷兰公主顿时语塞，好像事情确实如此，但又总觉得委屈，于是片刻眼眶便红了。
而素来平静淡泊的荷华公子，也不淡定了。
不知为何，荷华觉得内心涌出一种道不出的慌张之意。少年至此，请不能及！
【柒】
芷兰公主抽泣了起来。
晏荷华愈加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惧难住万人的试题，不惧自己素来与世隔绝，但这一刻，他不想眼前的这位女子再流出眼泪。
世界总有一个人，除了他万敌不侵。
华紧锁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说：“沉鱼，我答应你一个条件可好，你不要哭了，哭鼻子的小女孩都会变成小傻子的。”
芷兰公主一下止住了哭泣，不是因为荷华的言语，而是因为荷华的态度。荷华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不管对待谁，都是这样。而突然被特殊对待，芷兰公主不禁喜从心来。
“好，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不管是什么，你都要答应。”
“嗯，只要不违背道义，我便答应你。”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
芷兰公主破涕而笑，心底的小鹿乱撞。
“公主若此时想不出来的话他日想出再诉与我也无妨，公主笑起来好看，日后要常笑才好。”
“嗯”。当晏荷华走出琉璃宫，才惊觉事情发展的异端，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却仍没有答案，只得暗放心底。
【玐】
事情的发展仿佛回到了最开始，芷兰公主在长时间的相处之中愈发坚定了对荷华的欣赏之意。
而荷华也在相处之中看出来了芷兰不为人知的一面，比如:芷兰公主虽然在外人面前趾高气昂，嚣张跋扈的，但她其实外强中干，所有的嚣张只是保护自己的面具，她的内心其实是非常善良的。她会用自己的钱财去帮助贫穷的人，会心疼穷苦人民的处境。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她只能横，越蛮横无理越安全。这样就不会被认为是聪明的人，而她身为一个公主，本身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越相处，两个人的关系越和谐，却又不敢轻易挑破。于是芷兰公主越发胡闹，而荷华和芷兰也三天两头的传出不和的传言。
所有人都认为芷兰公主是被惯坏的女子，如此，每当芷兰闹出什么传闻，关注的人也渐渐少了。而芷兰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得在面上和心里都慢慢淡化对荷华的热情。
而荷华起初是惊慌的，他觉得芷兰公主好像对他冷淡了，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却又寻思不得，只苦恼的去做几身脱俗的衣裳。但当他第二天换着但青色的锦袍，也没能让沉鱼多注目。
一天天过去，芷兰公主越发沉静，荷华公子却越发焦灼。
初初相遇，荷华以为芷兰喜欢他，初为不屑，后来相处熟知芷兰，中为好奇，最后沦陷与芷兰的个人魅力，终为爱慕。
现在芷兰的态度，却让他恐慌，那种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无奈久久萦绕心头。爱而不得让荷华好生别扭。
【玖】
荷华思来想去也没能找到解决方法，于是变着法的让沉鱼开心。但碍于情面又不好太过直接，便写了一首藏头诗，脉脉含情都在诗中。
“心绪尤不宁，乐音何频频。沉迷昔时景，鱼鸟交相鸣。”心悦沉鱼。
如此一来便表达了自己的情感，无论结局如何，将来也得有个念想留下。而第二天，当沉鱼收到了荷华的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好似自己多年的劳作终于有了结果。沉鱼临走时也留下了音讯。荷华得之，怡然大悦。荷华拿起沉鱼留的言语，揣入衣袖，散学之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眉眼难掩喜悦之情。观者如春风拂面，好不惬意。
“翩翩佳公子，怡然悦心性。”芷兰如是说。
二人虽表明了彼此的情感，但囿于时俗，不好表之过切，操之过急。于是往后的日子，总是浅浅淡淡的过，却满是温馨之感。
你来，我便往。“晏荷华，你可明你心意，如磐石不可动?”
“祁沉鱼，我定知我心意，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相拥一笑，艳艳生辉。怎一个美字了得。
“荷华你可知，初初相见，你打街头路过，引动风云。”芷兰低头片刻，又很快抬起头来。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对，就是这种感觉。”
荷华抱着芷兰，低头沉吟: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
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
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劝君今夜须沈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
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
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拾】
“有生之年，我晏荷华定不负你。”荷华重重的落下话语。而芷兰也神情戚戚，却言语坚定道:
“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文‖起文：易觉/续写：舒寒/修改：易觉
